钟进贤带着孝恒到了书房,关上门之后便怒视着他。孝恒看到父亲犀利的眼神,心下不由地有一丝紧张,他等父亲坐定后便垂手侧立在一边。
“你今天的做法很不妥,你知道吗?”钟进贤抬头侧视着他,“就算你心里有所不满,也应当同你母亲或者同我说,而不是瞒着大家做这样的事情,作弄家人!”
“我没有作弄家人,而是想让大家试试小鱼每天吃的是什么样的饭菜。”孝恒辩解道。
钟进贤摇摇头道:“我知道你从小心就软,那小鱼过去也是你母亲房里的丫头,打小一起长大总有些感情。但你也应该知道分寸,她既然嫁给了孝川那就是你二娘的人,你就应当懂得避嫌。”钟进贤叹口气道:“我知道你二娘素来霸道,小鱼在她那里的日子不好过。可你母亲不喜欢你们兄弟二人插手你二娘那边的事情。你也知道小鱼同孝谦的过去,我不过是压着家里的人不让他们胡说八道,这事儿慢慢也就淡了。可你现在这么一闹,又把陈年旧事拿出来,更有可能也把你给牵扯了进去。”说到这里钟进贤看了看孝恒,他脸上毫无表情,显得木讷。作为父亲,他不想把有的话说的太明白,只希望这个聪明的孩子能自己领会到他作为父亲的一片苦心,“孝谦处事向来出格,可你却是从小就循规蹈矩,将来也是要做大事的人。钟家诗书传家、厚德敦孝,将来的继承人不光是全家的当家也是全族的典范,容不得半点的瑕疵。”钟进贤站起来往前几步看着儿子,“孝恒,你要明白这个道理。知道吗?将来你二娘房里的事儿,你容得下就容,容不下就避开些。我也不会让你二娘胡来,总之你就管好自己的事情,和婉仪早日开枝散叶,这才正经。”
孝恒微微抬头看着父亲,父亲的眼睛里有着奇怪的感觉。刚才的那番话听起来似乎有些没来由,但孝恒细细听下来父亲是话中有话,难道父亲洞悉了什么?孝恒心里直打鼓,在不能确定的前提下他也不敢出言反驳,但他也不愿意点头答应,只好这么站着一点反应都没有。
钟进贤似乎也不在乎他的表态,而是把想说的话说完后就兀自开门出去了,正好有富过来说大夫已经请来了,于是他就随有富去见大夫。
孝恒从书房慢慢地走出来,孝谦忙迎上去。“大哥!爹骂你了吗?还是打你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孝恒,发现没有什么伤痕就放下心来,“还好没打你。走吧,我让人煮了馄饨送去我房里,一起去吃吧。”
“不了。我出去走走。”孝恒心情沉重地往外走去。
孝谦不知道父亲同大哥说了些什么,但一定是一些很重的话。这样郁闷的孝恒,他有些担心。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或许这个人能帮助大哥。
婉仪收到了桃源镇送来的信,看完之后欢喜地拉着意沛的手说,“小鱼生了!生了个男孩儿呢!公公给他起名叫传绪呢!”
“呀!这么早就生了啊?”意沛很是意外,算算日子孩子尚未足月。
“信上说小鱼和孩子都很好,让我们放心。”婉仪把信收好之后说道:“孝谦让我立刻回去,明天派人来接我。我想我也应该回去看看小鱼了。”
“是!是应该赶紧回去看看!”意沛说道:“替我恭喜小鱼啊。”意沛也为小鱼高兴,还好是个男孩儿,否则她又要替小鱼忧心了。
婉仪大笑道:“什么替你恭喜她呀?当然你自己去啦。小鱼都平安生下孩子了,你也离回去的日子不远了。我这次回去后自然会提你的事情,等公公准了我亲自过来接你!”
“回去?”意沛突然愣了愣。她不舍得离开自己的家,但又盼望着能回到他的身边。她不知道应该给婉仪什么样的反应才好。还好婉仪不在意,而是忙着收拾自己的衣物了。
很快,第二日婉仪就准备好了一切等待桃源镇来接自己的人,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孝谦。“怎么是你亲自来了?”婉仪一见到孝谦就迎上去。
孝谦笑了笑道:“别人来接嫂子,我不放心嘛。”
“嗬~~这么有心啊?”婉仪被孝谦逗笑了,上前一步悄声道:“恐怕你惦记的不是我这个嫂子,而是另一个嫂子吧。”孝谦看看她,咧嘴一笑。
“人来了吗?”意沛听到声响就走了出来,“我帮你把包袱拿出来了。”她抬头一看竟然是孝谦,他突然的出现让她有些无措。“孝谦?”
“啊!是啊!大哥本来要亲自来的但突然有事儿绊住了,别人也不放心就让我这个跑腿儿的来了。”孝谦的嘴里说的虽然是孝恒和婉仪,可眼神却一直停留在意沛身上,满是看不够。仿佛这一去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看一眼。
意沁要留他们住一夜,但孝谦却执意要立刻走,赶在天黑之前到家。意沛也好、婉仪也好,都感觉他这次来不是单纯地来接人,所以也都顺着他的意思。
孝谦和婉仪走了约半个多时辰,已经出了西霞镇。婉仪从车里探出头来,“喂!你有什么话,现在能说了吧?”
“还是嫂子心细。”孝谦挥动着鞭子回头笑了笑。
“其实意沛也发现了,所以才让你这么快就走。你以为她不想多看你几眼吗?”
孝谦也很想多看看她,这次见面不过匆匆十来分钟,而且有很多人在。可是......他不得不马上走。“言归正传吧。我来接你是想先把这日子发生的事情告诉你,免得你回去后什么都不知道。”说着就把小鱼生产前后的事情都告诉了意沛......
“孝恒亲自见证了小鱼生下孩子?”婉仪感慨地说道:“那小鱼也应该满足了。”
“嫂子,这么多话,您怎么就单单记住了这些呢?”孝谦把来龙去脉都说了,可婉仪似乎只对这一段有记忆。
婉仪撇撇嘴道:“二娘一直看不起小鱼,她这样欺负人也是意料之中。不过孝恒这么做倒真的是有些鲁莽了,我想若是换做是你,恐怕不会这么做吧?”
“哈哈~~嫂子真是把咱哥俩给看透了。”孝谦叹口气道:“大哥这么做我也很意外。而且爹把他叫到书房说了好一阵,他一出来心情就不好,也不肯说。所以我才过来把嫂子您接回去,希望你能安慰安慰他。”
孝恒一个人独坐在书楼里,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父亲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难道他真的知道了什么?是刚知道还是早就知道?
转个身单手支颐看着窗外,午后刚下过一场阵雨,窗外有阵阵的泥土清香。曾经他和小鱼在这个书楼里度过了很多最好的时光,现在想起来也让人感动和怀念。孝恒觉得自己不过是想好好儿地守着这份感情,在这个家里尽力保护小鱼。可为什么就连这么小的愿望都无法做到呢?到处都是阻碍,母亲告诫他不许接近小鱼、孝谦告诉他不要插手小鱼夫妇之间的事情、婉仪也劝他把这份心放在心里。隐......从一开始他们在一起就是隐瞒着所有人,就算到了现在也不能堂堂正正地告诉所有人他曾经爱过小鱼,孝恒最为痛恨自己的懦弱,可自己偏偏就是这么一个懦弱的人。
“孝恒。”母亲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接着是母亲慢慢的脚步声。孝恒慌忙收拾了一下心情,很快母亲就由芸香搀扶着走了进来,“在忙吗?”
“不忙,正看书呢。”孝恒上前扶着母亲坐下,金如珍坐下后就让芸香退下,书楼里就剩下母子二人。“这书楼已经伴随你十多年了,我记得你十岁的时候你父亲为了能让你安心读书特地给你盖了这个书楼。”
“是啊,十多年了。”孝恒点着头道:“在这里的确留下了很多足迹。”
“这里几乎没有改变过,有些地方也略显陈旧了。不如全部翻新一下吧。”金如珍四下看了看,说道:“将来等你有了孩子,这个书楼就是他念书的地方了。”
“不用了。”孝恒说道,“我觉得这样挺好,也不用浪费钱了。”
金如珍看着儿子,知道他在固执着什么。“孝恒啊,有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就不要再固执地坚持了,更何况局势已定你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孝恒坐在一旁不说话,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金如珍继续说道:“你看看你的书案,当年你父亲因为你要你学会克勤克俭,所以给你选了这张榉木书案。而现在你已经成家立业,也应该买一张鸡翅木或者黄花梨的书案来衬你这个钟家的大少爷了。”
母亲话中有话,孝恒自然听得明白。他侧过头看了看母亲,又看了一眼自己用了十几年的那张榉木书案。喃喃地说道:“就算是鸡翅木、黄花梨,甚至是紫檀木。它们永远都不是曾经我留下辛勤汗水、寒窗苦读的那张书案了。我不要换,这辈子都不换。不为别的,就为当年的一点一滴。”
“唉~~真是个傻孩子。”金如珍叹口气摇摇头,“我不喜欢你干涉二房那里的事情,你父亲也不喜欢。你兄弟为了你背了黑锅,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你不要辜负所有人对你的付出而一意孤行,对你对你喜欢的那个人都不好。”孝恒抬头看着母亲,只见金如珍严肃地说道:“你应该做的事情你从小就知道,其中难免会走错路,没关系,娘会把你扶上正途。但你若是一意孤行,势必就是两败俱伤。你是我的儿子,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保护你。至于那个会影响到你的人,我也会不顾一切的铲除。你要是想她平平安安,在钟家吃一口安乐饭,你又能时不时地看到她。你就给我乖乖地当你的钟家大少爷,同你的妻子相亲相爱、开枝散叶。这样皆大欢喜,太太平平。”
母亲从来没有这样严厉过,她会为了自己的儿子筹谋一切,而不顾当儿子的感受。孝恒从小就知道母亲虽然平日和和气气,但为了儿子固执起来是无论都不能反驳的。这样的母亲倒是比父亲更加可怕。
“娘......”孝恒求道,“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牵连她。”
“你若是听我的话,我当然会保全她。”金如珍信誓旦旦,“但你若是像昨晚那样,别怪我这个当娘的不顾你这个儿子的心情。”
孝恒妥协了,他不得不选择妥协。在这个家里,他勇敢了一次可换来的却是这样的代价。他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也更加憎恨自己的无能。在父亲的暗示和母亲的明示下,他能选择的就是沉默和接受。
“你兄弟今天去把你媳妇儿接回来了,傍晚的时候你去镇口接他们。”金如珍命令道,“芸香!芸香!去把有富找来。”
很快,有富就赶了来。“太太,有什么吩咐?”
“大少爷书楼里的家私都陈旧了,明天找师傅来看看统统都换了,全部换鸡翅木的!”金如珍雷厉风行地吩咐道。
“娘!不要!”孝恒哀求道:“我什么都答应你!”他的眼睛里是酸楚的泪,既有哀求也有对自己厌恶,“求你给我留下这些回忆吧......”孝恒说完就要屈膝跪下去......
金如珍一把扶住了他,“男儿膝下有黄金!给我站起来!”她硬是把孝恒给拽直了,痛心地看着他,“儿子!你不丢开这些,就永远丢不开过去!你舍不得,娘来做!就算你恨娘,娘也要做!将来你就会明白娘的苦心了!”金如珍回头对有富说道:“明天就派人来把书楼里的东西搬走,这些旧家私统统烧了。”
“烧了?”有富愣了愣,“太太,这些可以移到其它地方。”
“不!全部烧掉!”金如珍重申道:“一块木头都不许留!”说完就回头看了看孝恒,他的身子软软的看起来根本站不直,“时候不早了,你该去镇口了。”说完就离开了书楼。
孝恒斗不过母亲,他的一切从小就被母亲安排好,他似乎也习惯了。只是这一次,他接受得那么困难和痛苦。
夜色降临,马车慢悠悠地靠近桃源镇镇口,孝谦远远地看到镇口站着一个人,身影依稀认得。他把马车靠了过去,“大哥?真的是你?”他跳下车看到孝恒脸色发黄地站在那里。
“你嫂子呢?”孝恒微微抬眼,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