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血泪控诉,听得众学子愣愣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连一旁的沈家兄妹也对视一眼。
沈闻莺性子直,心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捏紧手指,轻声道:“这么说来,是那男的不像话!”
敢做不敢当,还是泼脏水、坏人名誉的帮凶。
那女孩子死了,背负骂名,男人却能活着。虽是做了苦行僧人,可却连当年的真相都不敢承认,一味只知道苟且偷生……这公平吗?
顾青禾闻言却是脸色涨红,他指着那对老夫妻,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他们在说什么啊?
他们怎么能说,自己光风霁月的大哥哥,是个敢做不敢认的卑劣之人?
怎么能说,当年是爹娘背着人,安排哥哥偷偷离开?
怎么能说,不是他们的女儿勾引,哥哥也有责任?
简直就是……
“撒谎”二字……
在顾青禾看到老夫妇面容上,皱纹深刻下的痛苦时,却哽在喉间,说不出声。
家里,娘也是这样哭的。
口口声声念着“大哥”的名字……
念完,就要骂那个害了大哥的女孩。
可原来,真相竟是这样……
顾青禾看向堪忍和尚,“大哥,这是真的吗?若不是,你说啊!你说出来,我为你做主!”
堪忍和尚干燥的嘴唇抖动。
云媞:“大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
她是偶然遇到了这对进京为女鸣冤的老夫妇,问明情况后,第一时间便寻到了堪忍。她的玄甲卫找到他时,他已是准备跑了。
当时云媞便对丘山圣人的弟子有了几分失望。
如今,这失望更为浓重。
若是圣人的学说,只能教出平庸的官吏,天真的书生,和畏缩的懦夫。
那这书院,不办也罢。
她不需要这样没用的人。
云媞看着堂下哀哭的老夫妇,轻声问了一句,“你们,可怨丘山圣人?”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连那老夫妇也瞬间止住了哭泣。
丘山圣人花白胡子下,一张脸热得难受。
那对老夫妇转动眼睛,看向身旁的圣人。
是啊,怨吗?
岂能不怨?
他们好好地一个女儿,满怀信任地送到丘山圣人门下。
圣人说她聪慧,世所罕见,若能学得成,将来便能个女先生,教更多的女弟子。
他们的阿云,他们的傻阿云啊,就这么信了。
可最后……
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是,他们的女儿年幼天真,为人骗去了一颗心,骗去了身子。可……
可那男子,和丘山圣人,就没有责任吗?
阿云出事后,圣人沉默,一句话都不曾为她说过,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他就没有错吗?
老头儿双目通红,身上不住地颤抖,张了几次口,都不曾出声。
突地,老妇人哽咽一声:“不怨!”
“嗯?”云媞看向她。
这是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老妇人:“我的阿云,能进学,是十里八乡第一个能到圣人身边学习的姑娘。她……她很开心。”老妇人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丘山圣人,“阿云每日回家,都蹦蹦跳跳地说恩师又夸奖她聪明。她说其实她不聪明,这世间有的是比她更聪明的女孩子,可她能走出这一步,往后就会有千千万万的女孩子,跟着她的脚印走出这一步。”
老妇人语气平静,回忆起女儿,声音中甚至带了丝丝温情,“我们当初,还怪她痴想,觉得她只要读书认识几个字,将来能嫁个好人家……阿云走后,我和老头子日日夜夜地睡不着觉,寻思来寻思去,我们……我们不后悔,不后悔送阿云去圣人身边读书。”
“她……她是折了。可至少她想走的这条路,她竭尽全力地去走过了。”
“我们不懂什么大道理……我们只是知道,去念书,阿云不后悔。若她还活着,也只会感激圣人,不会怨怼于他。”
云媞不再说话,她静静地转眼,看向丘山圣人。
好像能透圣人那把花白凌乱的胡子,看到数年前的他,也曾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也曾说过,“教会一个女子,其后便会有成百上千的女子。”
那是他的初心。
云媞定睛看着丘山圣人,轻声道:“圣人,可怪本宫?”
想起自己曾经唯一的女弟子,丘山圣人眼眶微红。
这么多年,他都忘了,她当年的模样,多么聪明乖巧,比他很多男弟子都强出数倍。那之后,他再不收女子进学,也是为了……
忘不了阿云。
阿云的事,他愧疚……
丘山圣人惨笑一声:“太子妃,是老朽无能,未能约束门下弟子,德行有失……”他顿了顿,字字椎心泣血,“为人师表,老朽不配!”
“老师!”
顾青禾眼眶红了,他咬着牙,狰狞地看向云媞:“你为何逼我,为何逼迫我们?你到底要我们怎么样?!”
不过就是收一个丫鬟为徒的小事!
做不到,竟就要毁了顾家名声,毁了丘山圣人名声!
太子妃,当真好狠的手段!
“怎么样,该是顾公子自己好好想一想,如何才能补偿阿云一家,向他们赎罪。”云媞冷冷道:“大盛律,商贾子弟不可入朝为官,顾公子进学,应当只是为了读书明理。现在看看,你的书,怕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
丘山圣人打断顾青禾的话,“青禾,是咱们错了。”
阿云的爹娘,就只是想要女儿名声的清白。
他们所求的和他们失去的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
他们却为此,赔上了一生。
云媞看向堪忍和尚,“大和尚不配为僧,还是还俗吧。”然后,去背负起他的责任。
堪忍脸色苍白,身子摇晃了一下,却也只能讷讷答道:“……是。”
云媞又看向丘山圣人:“圣人,此事不出半日,便会传遍盛京,你的名声怕是……也要有瑕。”
“老朽知道,这是老朽……应得的。”
“至于书院和来福之事……”云媞顿了顿,“不如这样,丘山圣人,本宫与你比试一场吧?”
云媞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愣。
比试?比什么?
丘山圣人可是当世大儒,无所不会,无所不能,神仙一般的人物啊!
太子妃一介女流,要和圣人比什么?能和圣人比什么?
丘山圣人也是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云媞的用意。
他对着云媞拱手,长揖到地,宽宽的灰白色衣袖拂在脚面上。
丘山圣人:“多谢太子妃仁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