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连一向沉稳的丘山圣人,此刻也有些变了脸色。
他越发琢磨不透眼前这个太子妃了。
丘山圣人是当世大儒,虽一直带着心爱的弟子们游学,不曾拥有过自己的书院,可曾经想聘请他的达官贵人却属实不少。高高在上、各式各样的贵人,丘山圣人没少打过交道。却第一次见到太子妃这样的。
为了这么一个荒谬的目标,为了这么一个卑微的丫鬟,肯如此大费周章。
她真的只是为了自己的丫鬟安排一个出路吗?
丘山圣人打量云媞的目光中,带着审慎的好奇。
不多时,外面侯着的玄甲卫便带了一个人进来。
众人定睛一看,见是一个身长五尺,蜡黄面孔的和尚。
这和尚一身褴褛的僧袍,新补丁叠加着旧补丁,几乎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身材也枯瘦佝偻。现在的天气还是乍暖还寒,这和尚却赤着一双脚,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青一块紫一块,没有丁点儿好皮肉。
只是他低垂眼帘,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倒有几分像庙里泥塑的菩萨。
竟是个贫苦的行脚僧人。
“这是……?”
云媞看向那僧人,淡淡道:“自己说吧。”
“是。”僧人恭顺低头,“贫僧法名堪忍,如今在京西莲花寺挂单,行脚来此,多谢大施主供养。”
是个云游僧,被太子妃养在了府上。
云媞:“大师为何出家,为何做了最苦的云游僧?”
堪忍和尚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
云媞:“大师实话实话便好。”
“……是。”堪忍和尚无奈道:“只因贫僧俗家时,罪孽深重,做下了天大的错事,才不得不出家为僧。幸得师父点化,方知道过去一切皆是空,自此发心修行,才做了行脚的苦行僧。”
他言语到此,面上全是悲悯神情,引得众人一阵唏嘘。
都觉云媞这个太子妃当真莫名其妙,竟要逼迫一个僧人。
有人忍不住开口:“太子妃,就算你不信漫天神佛,不信因果报应,可也需礼敬三宝,勿要为难这位大师……”
“本宫确实不信,”云媞直接打断,她轻笑一声,“三宝?三宝是佛宝法宝僧宝,你们如何知道眼前这位大和尚,就是僧宝呢?”
那人还不及答话。
堪忍和尚连忙道:“贫僧不敢。”
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倒是和他的名字十足匹配。
云媞把众人不忍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下微微冷笑,觉得丘山圣人的弟子也不过如此,一群涉世未深,看人只看表面的小孩子罢了。
这书院,也不是非要圣人不可。
她没了耐心,向堪忍:“大和尚,你的俗家兄弟就在这堂上,怎么你不敢认吗?”
众人闻言一惊。
马敬业猛地抬头,看见身边的师兄顾青禾身子摇摇欲坠。
他早认出来了,血脉相连的兄弟!
“哥……大哥?”
顾青禾的哥哥顾清行出事时,他还是个孩子,记忆不深,很多事都是后来听爹娘闪烁其词的言语里面带的。
他看着眼前走失多年的亲人,从玉树临风、丰神俊朗的富家公子,变做了如今模样,只觉心如刀扎。
顾青禾扑到堪忍和尚跟前,“大哥,真的是你!你如何……如何自苦成了今天模样?爹娘都想你,娘哭得眼睛都不好了,你随我回家,可好不好?”
堪忍和尚却垂下眼睛,“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贫僧不是你的大哥,贫僧只是堪忍。”
这场兄弟相认的戏码,看得身边一众学子们有的眼眶泛红,心生感触。
他们看向云媞,高高在上的太子妃。
却见云媞微微一笑,“自苦?”
这堪忍和尚年轻时做过风流韵事,女子搭上了一条命,却被说是狐媚勾引。男子苟且偷生,却被说是自苦赎罪。
这个世道,对男人可真是太宽容了。
云媞:“兄弟得以相认是大好事。堪忍大和尚,不如你今日就把当年的事一并说个清楚,本宫就允你还俗,和弟弟回家。如何?”
此刻的顾青禾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一门心思只看着自己苦寻多年的哥哥,“大哥,跟我回去……”
堪忍和尚却是摇了摇头,“太子妃,贫僧当年之事已盖棺定论,求太子妃不要苦苦相逼。”
当年之事……
他这话一出,顾青禾才反应过来。
太子妃竟是逼着堪忍和尚,说出他和那女子的过往。这真是……强人所难。
顾青禾涨红了脸,“太子妃,哥哥当年是被勾引……”
他话音刚过,大门处传来一声嘶哑的哭叫。
一对年过六旬的男女,哭喊着冲了进来。
其中的老妇抬起手,奔着堪忍和尚便冲了过来,“顾清行,你敢说当日,不是你逼死我闺女?不是你欺辱了人,又做缩头乌龟不肯担当,才害死了阿云?不是你家那一对公母为了你名声,上门对阿云冷嘲热讽、苦苦相逼?这些,你敢说你不是?你敢说?”
老妇被丘山圣人众弟子拦住,还在口口声声叱骂。
“我只阿云一个女儿,就这么不明不白背负着污名死了!我和老头子便是豁出这一条命来,也要为女儿寻个公道!”那老妇眼睛红得骇人,明明是十分枯瘦的一把身材,却几个年轻力壮的学子联手,都险些阻拦不住。
那老头儿也在一旁哀哀哭着,“我的阿云,明明是那么好一个姑娘,死后却要背着淫贱材儿的骂名!这男的却活得好好的,凭什么!凭什么?!!”
顾青禾在一旁愣愣的,“你们说什么?明明是那女子坏了我大哥前途……”
“顾小公子,你和你爹娘一样,都是这样一副嘴脸!”老妇毫不犹豫地骂回去,“阿云一个女子,才十几岁的姑娘,她一个人,就能大了肚子?阿云什么性情,我这个做娘的最是知道!她只是被人骗了,她不是淫.贱。她从来不是!”
老头儿也抹着眼泪:“顾家势大,当年出了事,那顾家老爷、夫人便是这样找上门来,口口声声只是辱骂,说我们家阿云,毁了顾大公子清誉。要我们阿云认下她腹中的孩子,是个野种,不是他们高贵的顾家血肉。以求为顾大公子正名。”
“阿云苦求无果。”
“这顾大公子就在旁边看着,一个屁都不敢放!”
“我家阿云彻底伤心失望,才在夜间上吊身亡。阿云死后,顾家人把所有骂名都推到我女儿身上,大公子却被爹娘安排着,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如今,小老儿变卖了乡间田地,一路上追着大公子四处漂泊,只想问他一句,此事到底是谁的过错!”
“大公子倒是脚程快,每次都给他躲过去了!”
“如今,咱们两口儿也只是想问大公子一句,我阿云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骨肉!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