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后来大步走回桌前,呛啷一声,抽出邹娘子摆在桌上的腰刀,大喝一声:
“姐姐在床上好生休息一番,稍等片刻,我去教训一下那孙贼,马上就回来......”
说着抬腿踹了一脚房门,没踹开,自己却反弹回去几步。
又想起门是朝内开的,于是把刀夹在左腋下,往里打开了门,踉踉跄跄出去了。
邹娘子在床上傻了眼,门外一阵山风吹进来,一颗火热的心凉了半截。
这分明是刚才将他酒喂多了,这下可好,耍酒疯去了,赶忙下来追了出去。
方后来踉踉跄跄来到大寨厅前,大呼小叫起来:
“孙将军,姓孙的,你出来......”
孙将军早就睡下了,方后来喊了半天,孙将军才听到动静,和一众山匪来到前厅。
他见方后来腋窝里夹着个刀,在那晃悠,心中不悦:“谁将他放出来,在这里胡闹?”
便有那山匪报告:“刚刚见他与邹将军在房内喝酒,不知怎地就跑出来了。”
方后来见到孙将军在那,大喜:“姓孙的,你来了,来的好啊.....”
右手一举,发现手上没刀,不由急了,大叫起来:“刀呢,我刀呢,谁把我刀拿走了。”
厅前山匪哄堂大笑。
方后来大怒,左手一抬,指众人:“不准笑。”
腋窝里的刀便掉在地上,哐当一声响。
方后来低着头,仔细看着地上的刀,笑了起来:“原来在这里。”
便弯腰,伸手去捡,酒后身子歪斜,跌跌撞撞捡了几次,没捡起来。
方后来发了狠,大呼一声,拼命伸手去拿,身子失了平衡,摔倒在地,不动了。
便有山匪上前去看,回头笑着对孙将军道:“这小子睡着了。”
孙将军看着大怒,顿时要发作起来。
邹娘子心中又羞又怒跟着后面,看得真真切切,抢先开口了:“来人,将他押回去看管起来。”
两名山匪应声将方后来拽了起来,邹娘子凑近又小声吩咐了一句:
“告诉洞内其他人,谁敢再动他,就砍了。”
那山匪扯着嘴角,闷闷笑着答应,带着方后来便走了。
孙将军看着邹娘子,面上气郁,重重哼了一声,邹娘子就当没看见,扭着腰肢走了。
方后来被带到山洞内,押送的山匪呵斥了众人几句,将他放下,便离开了。
方后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洞内的寨民,知道他古怪的很,一时间离得老远,不敢靠近。
不一会,方后来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真力运转,食指中指并拢,点住胃部,往上提气,一口水箭喷出,那酒被逼出体外。
长呼了一口气,方后来笑嘻嘻地自言自语道:
“说书人诚不欺我也,若不是经常去倚翠楼听说书,将那些卿卿我我的故事听得多了,学了些杀招,怕是今晚就回不来了。”
见他清醒过来,柳寨主带着陆伙夫一众人,走了过来,齐齐趴在地上,给方后来行了一大礼:
“之前我等不知深浅,对袁少侠多有冒犯,请少侠责罚。”
方后来赶紧要将众人扶起:“我就一郎中,从未行侠仗义过,当不得少侠之名。”
柳寨主带着众人不肯起身:“少侠如此本事,还自谦,便是不肯原谅我等了。”
方后来忙道:“各位弟兄哪里话,我之前说过,只要我赢了,咱们之间的国仇家恨一笔勾销。
如今咱们谁都不欠谁的,也别抬举我做什么少侠。”
陆伙夫伏在地上:“刚刚洞内又送来了一桶粥,想来必是恩公的功劳。
我们弟兄思量明白了,袁兄弟之前种种,皆是侠义之举。
恩公可以当做举手之劳,可我们却不能不识抬举,寒了恩公的心。”
方后来慢慢将人扶起来,又望着众人,一字一句道:
“我知各位都是不畏死的英雄好汉,实在不忍心各位蹉跎在这穷乡僻壤。
更不忍心你们死于那群恶贼之手,才有意留下来助各位脱困。”
他话锋一转,语气诚恳起来:“但人各有志,你们既不愿意斗他一斗,我自然不好勉强。
我在此也是为了探查一些私仇线索,如今也大概知道了追查方向,不宜久留此地,不日就会离开,咱们后会有期。”
柳寨主急忙接着话,又道:“袁兄弟待我们不是外人,咱们有话敞开了说。”
一指身后众人,对着方后来恳切道:“我与他们皆是凡人,怎能不怕死。
此前,我们也是死人堆里走了几回的,有无胜算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七连城的人,心狠手辣,又手握利刃,我们一哄而上,不过是死的更快而已。
既然袁兄弟有如此能力,愿意搭救,但有一线希望,我们也应当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周围人齐声附和道:
“如果此番能够脱困活命,袁兄弟有什么事尽管直说,但凡我们能帮忙的,水里来火里去,绝不推辞。”
“先别记挂着我的事,你们大约也未必能帮上忙。”方后来摇摇头。
他又道:“谈到活命的话,另有一事,各位大概不知,平川城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小吴王也自身难保。”
“咱们若要脱身,这寨中贼人需一个不能走脱,不然平川城破之日,便是大小珂寨灭寨之时。各位便再也无什么活路了。”
当下便捡邹娘子话中紧要之处,低声与众人说了。
柳四海与寨民大惊:“竟有如此事情?”
“平川城将乱。”方后来叹息道:“为活命计,各位还是早做打算吧。”
柳四海看看四周的弟兄,脸上阴晴不定,大声问道:“各位弟兄,如何想法?”
众人沉默不语。
片刻之后,陆伙夫有点着急了:“大伙说说看啊。”
半晌之后,人群中,有人轻声言语:“柳副将,陆偏将,当年平川城前杀钱端之后,大伙发过的誓言,反正我是记得的,只是不知其他人还记得吗?”
人群中便有人接着话:“怎么不记得。”
又有人跟着道:“我也是记得的。”
人声起伏,愈来愈多的人在小声回应着:“记得”,“死了都记得。”
柳四海一拳击在地面,低低得吼着:“记得就好。”
他面色端正看着方后来:“当年,平川城不肯承认我们是吴国磐石军。
我们私下在城前发誓,今生誓死为吴国守卫吴黎关,争回吴国磐石军称号。”
“如今还敢自称旧吴国人的,都在平川城中。
我们虽然有心将功赎罪为吴国效力,但平川城有黑蛇铁骑在,谁也不敢动他们,我们自愧不如。”
“旧吴国的百姓已经是一片安宁,我们渐渐觉得守着吴黎关毫无用途。”
柳四海举手示意众人安静:“虽然,我们不再是吴黎关的守军,但我们永远是吴国的磐石军。”
“今时不同往日,”他面容严肃,目光死死盯住众人,“这次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为旧吴国而战了,可能赢,更可能输。”
“赢了,我们磐石军的尊严便赢回来了,输了,我们磐石军也要死在战场上,再创一个二百壮士的传说。”
他笑着又往前走了两步:
“不瞒诸位,我前几次去平川城时,特地跑去黑蛇重骑的军营附近看了看,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们吴国没有黑蛇重骑,如果有,那该多好啊。
我此生是不可能当上黑蛇重骑了,我最遗憾的是,没有机会穿上黑蛇重骑的全副铠甲,骑着那战马,绕着平川城跑一圈。”
柳四海朝着弟兄们拱了拱手,眼睛圆睁,目光遥视平川城方向:
“恳请各位弟兄,若我不幸战死,麻烦去寿材店,扎个纸糊的黑蛇重骑,烧给我,我也就瞑目了。”
众人眼中渐渐湿漉漉起来,互相拱手道:
“柳将军,我等也是如此想法。拜托各位弟兄了。”
方后来深知其中厉害,心中有些不忍:“你们决意要趟这趟浑水?”
陆伙夫用力敲了敲胸口:“磐石军职责所在。”
方后来环顾四周众人,忍不住,又接连问道:
“七连城有多少军队,你们可知?平川城暗藏了多少高手,你们可知?知玄境高手的厉害,你们可知?”
“哈哈。”柳四海轻轻捋了捋下巴参差的胡须,又将衣服紧了紧,微微一笑:
“咱们这是一问三不知。不过知与不知,对我们来说,没啥区别。”
“我们只需谨记:职责所在,唯有死战。”
方后来呆住了,一躬身,郑重向众人行了一大礼:“这才是说书人口中的二百壮士。”
众人赶紧回礼:“袁兄弟,愧不敢当。”
方后来示意大家安静一些,返身去栅栏处看了看,又听了听,夜深,守卫早已熟睡,并无人过来探查。
柳四海会意,又指了几人,去牢门前守着,待方后来回来,众人便围成一团。
方后来压低声音:“我来大珂寨,原本是为了查这些山匪使用的弓弩从何而来。机缘巧合遇见各位,施以援手,也是临时起意的。”
他见众人表情坦然,又道:“实不相瞒,我已经探清楚,这批弓弩虽然是大燕国造的,但却来自平川城。我的时间不多了,需要赶在大乱之前,在平川城找到这批弩的经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