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缓步入箭楼,便觉得一阵凉意袭来,那是屋角摆放的几大桶冰块在降温。
箭楼里,四周窗户上,还挂有大邑木棉做的遮阳窗帘,
南海沉香木混着北边大雪山雪莲,磨成的干粉熏香,正飘满了整间屋子。
前面桌子上,有西南的瓷盘盛着岭南运来的各种甜果子。
桌子后的屏风之前,除了几个带刀女侍卫,还有一个黑甲覆面的人,立在那里很久了。
他身形如削,没有持戟,但背后有盾,手下扶刀。
那是黑蛇重骑的大统领,是除城主之外,第二个能指挥得动黑蛇重骑的人。
方后来挪了挪步子,只在屏风外,寻了最远处的宽大椅子,把身体摆了上去。
屏风后,妖艳女子噗嗤一声,轻笑出来,
一双玉手伸出,那如青葱般的拇指与食指轻捻,尾指轻翘,将一帘黑纱巾慢慢系在面上。
她懒洋洋的从纱帐后面起身,
腰肢微微摆动,步子轻柔,徐徐来到方后来面前:
“哎呦,离我这么远吗?你知道,我真不是蛇妖,我不吃人的。”
方后来尴尬直起身子,感觉全身的疼痛愈来愈烈,强笑着回话:
“城主大人,说笑了。”
妖艳女子昂首,抬起酥臂,玉手遮口,吃吃笑道:
“城主大人?你叫我城主大人?”
她媚眼如丝,温唇轻启:“方后来,你变了,你变生分了啊。”
又转头看着黑甲大统领:“你知道吗,一个多月前,在城主府喝酒的时候,
他拽着我的手,喊我姐姐,非要与我推杯换盏,叫得可亲热了。”
周边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说话。
妖艳女子扭着腰肢,又转回头,弯腰低头,一片春光撒露。
她盯着方后来的眼睛:
“我记得,你当时可亲口承诺,要与我共进退,同生死的啊。
可是呢,昨天你却说要走。”
方后来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我当时不知道......”
妖艳女子面色一整,腰身拔起,气势攀升,一声断喝:
“不知道什么?不知道害怕,还是不知道自己醉了?”
话音刚落,城墙上,城主府的旗杆一抖,拦腰震断,
黑旗面上的金色大虺不停舞动,仿佛活了过来,带着半截旗杆,如利剑射向天空,
遥遥向前,半响才落下来,插入官道正中,
两边黑色重骑一震,登时摔倒一片,又迅速爬起来,没有一人出声。
方后来喃喃着,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也没有出声。
妖艳女子看着站立在旁,一言不发的铁甲将军,语带寒冰:
“孤今日打算封他为黑蛇重骑的副统领,城下四万归你,回来的那四万归他。”
“除你我之外,他将会是平川城第三个能指挥重骑的人,你觉得如何?”
铁甲将军扶刀的手,握得更紧了,只是一句话也没说。
妖艳女子皱眉,反问道:“不妥?”
铁甲将军沉默了一会,波澜不起的声音响起:“方后来于平川城有大恩,可封侯,亦可拜王。”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遣将调兵,行军打仗,他没那个能力。兵权,他也掌不了。”
“呵呵,果然,他自己也这么说。”妖艳女子眉毛一挑,
轻轻理了理鬓角,眉眼带笑:“不过呢,这不重要,我说行就行。”
她扭转身子,伸出修长的食指,在方后来的手臂上,轻轻滑过,
指甲刻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白印。
“要不,八万都给你如何如何?还嫌少?
我可以扩军,新打下来的七城里,粮草充沛,兵源充足。”
铁甲将军波澜不惊的声调还是变了,大惊道:“城主不可……”
妖艳女子反手一摆,一阵澎湃气势顿显,
铁甲将军和一众女侍卫,身受威压,跪倒在地,无法言语。
“报......”此时,一名斥候气喘吁吁,急匆匆跪倒在城门外,洪亮的声音传来:
“幸不辱命,四万将士已在城外十里,即刻将至城下。”
一听到此话,妖艳女子双手一收,腰肢端正,昂首阔步,向外走去。
铁甲将军、诸女卫压力骤然一轻,立刻爬起身,跟随着径直向城墙头而去。
妖艳女子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
“只要你现在跟我出来,一起城头点兵,兵权就是你的。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方后来勉强站了起来,手按在椅子扶手上,额头汗珠滚滚:
“我爹说过,兵者,国之重器,不可私用。”
他停了一停:“我只求城主兑现之前的承诺,足矣。”
妖艳女子停住向外的脚步,黑纱巾上的露出的那双媚眼,已变得凌厉无比,
寒声道:“你,当真是找死。”
她一抬右手,黑红的衣袖从手指向小臂滑下,
莲藕般粉嫩的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了一条通体碧透,头如金石,似小指般纤细的小蛇。
“你当真不跟我出来?”她又问。
方后来低头,一言不发。
她恨恨地用右手一指方后来,断喝到:“那你不用出去了,留下吧!”
话音刚落,那金头蛇身形暴涨,转眼已达八尺,蛇眼黝黑,金头生红角,直扑面而来。
方后来万没有料到,她说出手就出手,心头一颤。
金头大虺神通一展,方后来身体僵直,已无丝毫反抗之力,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虺一口咬住他的脖子,黏滑的蛇身将他四肢裹紧,
蛇毒随着咬入皮肉的尖齿,慢慢注入肩膀。
方后来瞬间全身皮肤发冷,但经脉骨节却发烫,他不由自主想发抖,
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这就是传说中,可杀知天罡境、可伤知玄境的虺毒吗?
虺毒入骨,方后来气若游丝,意识飘忽起来,过往种种如白驹过隙,一一浮现眼前.
回想一路走来,命运的齿轮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加速转动,
使得一个普通少年,开始踏上了这条从来没有想过的路?
是六十多天前,踏入平川城门的那一瞬?
还是半年之前,父兄被人构陷灭门的哪一刻?
抑或是,十七年前,方老爹用一个二品大官的人头军功,换方后来一条命的那天?
方后来的意识模糊起来,
耳边隐约有个温柔的声音渐行渐远:“你莫怕,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