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爸跟我姑姑才想方设法想让我哥回来,就怕这最后一面都见不上,那我哥以后回想起来得是什么滋味。”程楠知道钟意跟程弈南关系不错,自然也没有避讳的意思。
饭桌上,程老先生还喃喃低语着喊着,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坐在饭桌上,只剩下钟意身边中间空了一个位置。
那个位置是留给程弈南的。
等了有一会了,大家都没敢动筷子。
程立新看着那个空位良久,才哑着声音道:“动筷吧。”
程芷茸欲言又止,想说要不要再等等,可纠结下来还是没开口。
程立新第一筷子筷子夹给了程老先生,程老先生像个小孩一样,笑着说了声谢谢柏谦。
程立新微微一笑,只轻声诶了一声。
钟意眸光也落在身边那个给程弈南准备的位子上。
你以后真的不会后悔吗?她想。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不来了。”程楠耸肩默默叹气。
话落,就见管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气都没喘匀就开始说话。
“弈南,弈南回来了……”
程楠听闻,筷子上夹的虾都被管家吓得一抖,掉落在桌面上。
众人包括钟意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某处,没过多久,就看见程弈南缓缓走近,径直走到钟意边上停了下来。
他沉着一张脸,以钟意对他的了解,他这会的态度可以算得上是冷淡。
程弈南眼神缓缓地把钟意从头开始看,似乎是担心钟意待在这里会不会受了什么委屈,没看出有异才淡淡挪开视线。
眸光一转,视线落在对面那个精神不佳的老人身上,他垂在大腿边侧的手微微一紧,似乎也没想到,以前那个严厉固执的老头如今行动都不能自理。
程老先生见到程弈南的一瞬间,突然就变得激动起来,呼吸急促到大伙都怕他一下子没喘过气昏厥过去。
“柏谦……柏谦,小南小南……”
程老先生边上的护工连忙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程立新跟程芷茸也被程老先生这突然的激动给吓到了。
一刹那,都在为了安抚程老先生的情绪而奔波,只有钟意,瞧见了程弈南垂在腿边紧握的拳头。
心里一酸,钟意伸出手微微碰了碰他紧握的手,他才恍然回神,觉得手心用力到有些刺痛。
程弈南垂眸,握紧的拳头被那双白皙的手包裹着,因为她的手不够大,自己的拇指还裸露在外。
也就一晃神,她已经顺着自己泄去的力气,握住了自己的手。
四目相对。
钟意看见了程弈南微微湿润的眼眶,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开始泛酸,用力地牵着他的手,想借此给予他面对的力量。
程老先生吃过药,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获得了片刻的清醒,他满是皱纹的眼睛泛着一层泪水,颤抖着伸出手,朝着程弈南道:“小南,回来了。”
程弈南不语,依旧神色冷淡的看着他。
“……”
沉默了片刻,程老先生意识到,他还在怪着自己,原本湿润的眼眶,缓缓流淌出一行泪,那只颤抖着朝程弈南伸出的手也一下子跌落在腿间。
再也没力气抬起来。
程老先生口齿不清地说着道:“我,我…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程弈南沉着声道。
“因为你无谓的愚蠢,固执,你把你儿子害死了,你可满意了?”
“小南!!你少说两句。”程芷茸第一时间呵斥。
“你们千方百计让我来,不就是让我跟他说说话?”程弈南冷笑。
“你明知道你爷爷的情况……”
程芷茸还是想劝阻,却被程立新暗地里拉了一把,她有些不解,要是爸真的被小南气了个好歹,那他们千方百计图的是什么。
“小南,会有分寸的。”程立新低声对程芷茸嘀咕着。
依他看,这小子今晚来,除了那位姓钟的姑娘在的因素以外,还有其实他自己也在给自己台阶下吧。
程老先生就像没听见程弈南说的话一样,嘴里还念叨着:柏谦…柏谦上学。从程柏谦上学一直念叨着,直到程柏谦离家出走,程老先生才默默的凄泣。
“小南,出生,害怕,柏谦不要,我偷偷……”程老先生默默擦掉眼泪,自顾自地又说。
“柏谦没了……”
“柏谦没了……”
程老先生说着说着,突然露出苦笑,那失魂落魄悲痛的模样,似乎是想起了程柏谦已经逝世的事实。
“柏谦,我最疼爱,小儿子……”
“刘婉,抢走,我的儿子……”
“小南,自己一个人……”
程老先生清醒的状态渐褪,记忆又开始错乱起来,听得程芷茸也在一旁悄悄擦眼泪。
钟意悄无声息地用另只手把眼角的泪水抹掉,而程弈南始终红着眼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
“够了,这个饭还吃不吃了。”程楠适时出声打断。
因程楠一下子起身的动作,筷子从碗边滑落,又混着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换作以前,程楠这样的行为他肯定要斥责一番,可现在他深呼吸了两个来回。
再开口时,语气温和地道:“来了就坐下吃饭…让你爷爷歇会…”
程楠的母亲也笑着打圆场,“对啊,小南,来都来了,坐下吃个饭,阿姨,给楠楠多拿一双筷子。”
程弈南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眸光一动不动地看着程老先生,钟意稍微使了点劲,试图让他回神。
是坐着吃饭,还是转身就走,他也该给自己一个提示吧。
不然就这么站着,大家都忐忑不安的。
还好,自己的动作也让他回过神来了,也不知道程弈南刚才有没有听见,钟意还想低声提醒他。
不料,程楠大步流星走到程弈南边上,直直把他摁那个凳子上。
“少废话,打扰大爷吃饭,我一会还得去玩呢。”程楠语气不满。
“你又准备上哪去,又准备去找那个女人?”程楠母亲脸色一沉,语气也顺带着不悦起来。
“好好地说起雨嫣干什么。”
程楠原本今天跟女朋友吵架心情就不怎么好,再加上这顿人不人鬼不鬼的饭,都快把他给噎死了。
程立新听得出程楠刚才那句话也是为了圆场,倒是也没有生气,至于那个叫雨嫣的姑娘,他是不支持也不反对的。
程芷茸瞧着程弈南被程楠摁下来之后,身子也没动,算是默认了,好歹也是在程氏摸爬滚打过的,气场自然是了不得。
她的一声吼,才使得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开始吃饭。
程弈南神色带着阴郁,手里抓着筷子却迟迟没有动筷。
看出程弈南不是很想继续待下去,钟意忽然直起了身站了起来,捂着嘴巴跑了出去,看起来就一副要作呕的样子,程弈南的情绪随之而去,思考都没过两秒就追着跟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
隐约还有程楠母亲的声音,随着她越走越远,彻底消失再后边。
身后,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程弈南追了出来,眉间紧皱,脸色也因为刚才那一遭有一点疲惫。
他关心地问:“怎么了?胃病犯了吗?”
上看看下看看,发觉她看起来没有不舒服地样子。
“你……”
“你没事吧。”
两人异口同声道。
钟意面上的焦灼依旧,程弈南才恍然,她是为了让自己离开那个环境才装作不舒服的模样。
“我看你表情不太对,想你应该想离开自己呆一呆,我就自作主张了,对不起,你不生气吧。”
钟意话还没说完,程弈南就一把牵住了钟意的手,带着他往外走,身后管家匆匆的赶过来,想要把人留住。
可惜程弈南长腿一迈,管家始终是赶不上,等他追赶上的时候,程弈南的车已启动,行驶出几十米远了。
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钟意明显能感觉到程弈南越来越快的车速,她默默地抓紧了胸前的安全带,因为紧张自己都没意识自己已经把下唇咬到发白。
车速让窗边的景色已经变得模糊不清,那飞速的闪影时刻地提醒着她,此刻的车速究竟有多快。
钟意看见前方的大树有一条分枝被折断横跨在整个马路中间,按照程弈南的这个车速再不刹车就来不及了。
“程弈南!!!”
“程弈南,刹车!!!”
可程弈南依旧没有刹车的动作,与此同时,钟意害怕地闭上了双眼。
‘吱’——
一道又长又刺耳地声音传来。
伴随着刹车声,钟意整个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外冲,又硬生生被安全带给拉回来,重重地跌坐在副驾驶上。
足足十秒钟,钟意仍心有余悸地喘息着,刚才那一刹那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撒手人寰了。
程弈南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之后,无措地朝钟意道歉。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钟意缓过神来后,扭头一看,程弈南那双好看的眼睛红得像一夜未眠,他脸上的无措跟躁意也就只有涉及家人的时候才会露出。
她把安全带松开,附身上前拥住了程弈南,程弈南顺势抓住了钟意的手臂,感受着她的存在,尽管一句话都没说,但是程弈南能感受到自己的情绪在慢慢平稳。
她说,“我来开车吧。”
他回答,“好。”
回去的路上,程弈南一言不发,心事重重的俊脸好似让他的人添了着烟火气,虽然事先想过程弈南会对程老先生有成见,但没想过他对老先生的成见竟然深到这种地步。
这也让她不得不思索,自己的决定是不是真的错了。当事人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世界上没有一样的dNA,感受也一样,她不应该妄自乱猜程弈南内心的真实想法。
到了凯帝公馆,两人坐在车上没动身。
“对不起。”
“谢谢你。”
“嗯?”
听见他道谢,钟意微愣,不明所以。
“要不是你,我没有勇气踏进那个屋子。”程弈南苦笑着摇头。
钟意欲言又止,“你恨程老先生吗?”
恨?程弈南自己也不知道,是恨还是不恨。
第一次见面,是他幼儿园刚放学,老头偷偷地站在了不远处,看着程柏谦骑着一个破自行车载着他放学,其实他一早就发现了老头,只不过他当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程柏谦。
第二次,也是在幼儿园放学,老头一如上次一样站在远处偷看,只不过这一次他因为跟幼儿园的同学闹了小别扭打起来了,不仅打输了还哭得撕心裂肺的。
也是这一次,那老头走了过来跟他说了一句话。
“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
从他有意识开始,这位所谓的爷爷从来没有给过好脸色给自己看,尽管后来他知道了这老头就是自己的爷爷,这老头也没说过一句软话。不是教育他这里不好就是约束他该怎么怎么样。
说实话,当时觉得他很烦人。
因为程柏谦倔强,这么多年一刀两断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程家,尽管刘婉偶尔劝他,他也就自己在书房深思一晚上,绕后第二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所以,这么多年,程弈南从来没有回过程家大院,也叫过那老头一声爷爷。
他很多时候就在想,如果不是那老头太固执,或许这个他这辈子的生活是不是就截然不同了,程柏谦还是程家里被老头最宠爱的儿子,不用出去打工养家,自然也不会出车祸了。刘婉不用因为要供他上大学,起早贪黑去工厂上班,也不会生了病还因为资金的问题,拖着不肯治。
那他就还是双亲健在,被父母疼爱着长大的孩子。
所以,当他们问他不会后悔吗?他一直难以抉择。
说到底,这就是命。
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仔细想想站在老头的角度,他也只是做了一个父亲应该做的,虽然方式有错。
钟意迟疑道:“他…看起来还是念着你的。”
毕竟程老先生都这副模样了,心里念得还是程弈南还有他的父亲,这是不是说明,他的关心跟爱意可能都不表于面。
“可能是…”程弈南笑了笑,接着道:“可是有什么意义,对我来说无所谓,他念着我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心安,他跟我爸斗气都克这么多年,他从不觉得自己错,直到我爸死了,他才恍然醒悟。他错了,而且错的很彻底,因此赔上了我爸的命。”
这也许是最痛的教训,也是难以弥补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