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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戌时初到亥时中,连茶肆也要打烊了,若是亮明身份让店主违反京兆府令晚点关门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样一来整条街上便只有这一家亮堂着烛火的店铺了,说不定还会被金吾卫的巡逻队进门问话。

金吾卫和京兆府的职责有些重叠,比如治安、拿人之责,但类似于夜间出摊这种的违律行为,京兆府是严厉禁止的,而金吾卫却从来不管,甚至还会在巡逻的空档在夜摊用夜宵,这也可能是金吾卫需要劳累夜巡的缘故,因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我们出了店门,躲到了街角的阴影里,不多时,果然有一队巡逻队伍从街上经过,这择善坊,居住着朝中许多官员贵戚,街道两旁的宅院门口通宵挂着灯笼,至天明方撤。

又过了约莫不到半个时辰,才看到那个更夫所说的摊主推着板车出摊,到了街拐角的一棵树下,挂上招子,摆设短桌矮凳,拔亮炉子,烫好碗筷,依次列好佐料碎菜,忙活了起来。

皇甫泰和李准当即就要上去问话,卫蹬拦住他俩,让他们等摊主把家伙什儿都拾掇好了再去,众人都看着我,我说:“听老卫的,大晚上的,顺带喝口热汤,要不白来一趟。”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发福男人,手脚娴熟,不多时便收拾好了摊位,坐在凳子上,等夜里的食客来。我们几个便走了过去,要了几碗鸭血汤和馕饼,摊主还送上了自己腌制的几碟萝卜小菜。

我们吃了一会儿,李准拿出一锭银子扔到桌上:“不用找了。”

摊主喜出望外,忙不迭地伸手去拿银子:“这银子能买小人的十个汤摊了。”

李准却按住他的胳膊,说道:“怎么?你有十个摊儿?”

“贵人说笑,小人就这一个摊儿,小人只是打个比方。”摊主陪笑道。

“银子不用找了,有件事儿想问问你。”李准道。

“贵人随便问。”摊主手还按在银子上,一边说,一边招呼:“贵人们随便吃啊,不够的小人去盛。”

“你这汤和饼就是吃撑了能值几个钱啊,不过味道不赖。”李准端起汤碗,喝了口汤,问道:“昨夜子时后,有没有一个胳膊上纹着蜈蚣的人到你这儿来吃过东西?”

摊主沉默了一下,把按在银子上的手缩了回去,我看他这反应,便料定那更夫说的是真话,找对人了。

卫蹬问道:“这么大一锭银子不想要了?打退堂鼓了?你肯定知道!”

“京兆府有发文,不许夜间私自出摊,你不会不知道吧?”李准说道,皇甫泰凑过来同我耳语,说这套诈人的路子用了几百年了,偏偏还用不烂,都还吃这一套。

我说道:“谁像你似的,顶着个官帽还一身武艺,普通老百姓都是一家子老婆孩子过日子的,谁不怕官府找茬?”

摊主问道:“几位是?”

“你不用知道我们是谁,要想保住你的摊儿还有这锭银子,如实说来,这锭银子够你好几年的入项了吧?说完你能回家歇着了,这是你最后一次出摊儿。”李准说道。

“贵人,不是小人适才不说。”摊主委屈道:“小人虽然爱财,可还没到爱财不要命的地步。”

我同皇甫泰说道,这倒是个明白人。

但是眼看李准露了身份,摊主只好继续说道:“那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像是江湖中人,小人本也看到府衙的榜文了,但顾念着一家老小,怕惹祸上身,就没敢多嘴,小人现在说了便是。”

据摊主说,两天前的一天夜里,大概子时前后,有一大汉,五短身高,戴着一只尖顶斗笠,发髻很特别,不是中土常见的样式,也不是胡人发式,头顶上有两处头皮剃得光亮。那人也不说话,到摊前用手比划着要了点吃食,吃的时候,还把馕饼泡在鸭血汤里,泡得糊烂,看样子是不常吃这种食物的人,本来摊主还想跟他说上两句话,告诉他怎么吃法,但却被那人狠狠瞪了一眼就没敢张嘴,临走时,看到那人手臂上纹着的一条蜈蚣,蜈蚣旁边用白布缠着,有血迹渗了出来,像是受了伤。

他起身时,摊主还想着怕是个吃白食的,正巧有一队金吾卫路过,这人本已起身,却又坐了回去,待金吾卫走远后,他扔下两个铜钱匆匆离开了,他走后不多时,打更的就来了,摊主还说与了更夫。

我特意再次询问了下这人纹身所在的具体位置和离开的时间,确认无误,但摊主说,这人穿的并不是什么黑色的夜行服,而是一件肥大的袍子,倒像是偷别人的袍子穿自己身上了一样,非常不合身。

有两个路过的人过来用饭,我便示意摊主回去继续忙活他的家伙什儿,坐回到凳子上说道:“十有八九,摊主所说的这人就是死在树林里那人了,你们注意到没有,按照摊主所说的时间,这个人子时还在择善坊,丑时末却死在了惠训坊魏王池西,这两坊之间即便是再走近路,也还是隔着一个坊,此时坊门早已经关闭,按照朝廷的律令,得到五更二点,也就是寅时才开。”

“没错,他是怎么叫开关闭的几道坊门,走那么老远的,即便是在白天坊门开着的时候,也得费些时辰吧?”卫蹬和皇甫泰也感到十分费解。

李准说道:“此乃京城内所生凶案,死的还是前朝叛将所部,涉及东瀛浪人,京兆府职责所在难逃干系,看来,还得去细细查验这三坊之内看守六道坊门的守军了。”

“劳烦李兄了。”我把腰间令牌解下递与他,“拿着我的令牌,夜间查验方便一些。”

李准拱手谢道:“明日奉还。”说罢,离开了这里,和两名衙役消失在夜色中。

“走吧,去刚才那个茶肆。”我说道。

“都吃饱了还喝茶啊,大晚上的,容易积食。”皇甫泰吐了口唾沫说道。

卫蹬奇怪道:“那茶肆不是关门了吗?”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嘴上说着,但还是跟了上来。

“首席仵作在那儿等我们呢,顺便能治治你们的积食。”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