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棠:“……?”
正沉浸在享受投喂的氛围中,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心里瞬间泛起一阵古怪,原本放松的神情变得有些茫然,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他居然在跟自己说话??
不是吧,这可太出乎意料了。毕竟在自己印象里,徐志贤对自己向来是冷淡又挑剔,主动搭话这种事,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
但黎棠缓缓抬起头,果然就见就见徐志贤居高临下地站在自己身边。
仔细看去,他眼神里甚至还透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神色,有探究,有犹豫……还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此刻正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对啊。”黎棠仰着头,脸上迅速露出纯粹又无害的笑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怎么了吗,小舅舅?”
徐志贤原本只是内心被复杂的心绪缠绕,想随便找个话题打破这略显尴尬的氛围,并没有深入思考或其他特别的意图。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女孩笑弯的双眼时,那眉眼弯弯的模样骤然击中了他的记忆深处。
一瞬间,时光仿佛倒流,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姐姐年轻时的面容,那熟悉的笑容,竟与眼前的黎棠重叠在一起。
不知是被这份回忆扰乱了思绪,还是内心深处某种隐秘情感的驱使,他竟鬼使神差地说道:“已经认祖归宗了,为什么不把名字改回去?”
话一出口,他就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猛地回过神来,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他在干什么?怎么能这么冲动地问出这种问题!!
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黎锦玥的面容,若是真让黎棠改回原来的名字,那黎锦玥该置于何地?
要知道,黎锦玥用这个名字多年,早已被众人熟知,突然让她改名,岂不是会让她陷入困惑和难堪的境地,这不是无端生出许多麻烦吗?!
……咦?
黎棠多聪明的一个人,在察觉到徐志贤态度转变的那一刻,她顿时就迅速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异样。
他居然既没有嫌弃挑刺,也没被自己此刻带着特效妆容略显丑陋的模样吓跑,相反,语气里透着不自在,却又难得的温和。
这可太反常了,莫非…… 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不会是因为看到自己在片场的表现,被打动了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黎棠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真看不出来啊,这位平日里的混世魔王,行事作风一贯我行我素、天不怕地不怕的,居然…… 会吃这套?
想到这儿,黎棠眼中闪过一丝饶有兴味的光芒,有些新奇地挑了下眉。她下意识地想探究更多,可理智又告诉她,此刻还不是挑明的时候。
思绪在脑海中飞速一转,她瞬间有了主意,脸上依旧笑意盈盈,就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语气轻快且真诚地继续说道:“我还挺喜欢我这个名字的。当年我被领养走的时候才不过几个月大,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及登记呢。所以后来还是收养我的奶奶,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她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徐志贤的表情变化,试图从他细微的反应中,寻找到更多关于他态度转变的线索 。
“奶奶跟我说,当年我刚到她家的时候,村里头那棵海棠树开得那叫一个灿烂。远远望去,满树的花朵挨挨挤挤,粉嫩嫩的一大片,就跟天边被晚霞染透的云彩似的,漂亮得不像话。”她顿了顿,唇角不觉扬得更高,“她觉得我也像个粉嘟嘟的小团子,很可爱,便希望我长大后能跟这海棠花一样,出落得亭亭玉立、明艳动人,所以就给我取名叫棠。”
黎棠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里的微风,不知不觉间也深深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她微微眯起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奶奶和蔼的面容。
奶奶没什么文化,一辈子都扎根在那个质朴宁静的小村子里。她的生活简单而平凡,却将所有的爱意,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了这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孙女身上。
在那段清苦却温暖的时间里,这份爱就像一束光,照亮了黎棠的整个童年。
她最期待、最喜欢的日子,便是自己的生日。
每到那一天,天还没亮,奶奶就会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等到中午,一大桌丰盛的菜便摆满了桌面,那是独属于自己记忆深处最温暖、最难忘的味道。
而饭菜上桌后,奶奶总会迈着不太利落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院子里那棵盛开的海棠树。她的眼神中满是慈爱与温柔,精心挑选着开得最盛、最艳的海棠花。
随后她回到屋内,轻轻走到小黎棠身边,用她那满是老茧却无比温暖的手,小心翼翼地把海棠花别在小黎棠的发间。
而别好花后,她就会微微弯下腰,认认真真地端详着黎棠,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而满足的笑容。她轻轻摸了摸黎棠的头,用那带着乡音的温柔语调说道:“我们家棠棠啊,真是越长越漂亮,比这海棠花儿都好看呢!”
那时,小小的黎棠对明艳的粉色实在喜欢不起来。
每次看到粉色总会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即便是代表着自己名字的海棠花,那大片大片的艳丽色彩,也让她心生抵触,总觉得太过张扬耀眼。
然而当她和黎家父母相认后,许舒韵一脸温和地征求她的意见,询问她要不要把名字改回原来的时候,她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坚定地选择继续用 “棠” 这个字。
这个简单的字,早已不是一个普通的称呼,而是她和奶奶之间无数温暖回忆的寄托。那是她在艰难时光里最珍贵的宝藏,无论时光如何流转,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无法割舍。
黎棠说这些话的时候,倒也没有刻意卖惨的想法,只是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意,慢吞吞讲述着名字的来历,以及自己坚持不改名的缘由。
她希望能把这份温暖与美好分享给身边的人,让更多人知道,在那个小小的村庄里,有一位老人用全部的爱守护着她的成长。
可讲完之后,她不经意间抬眼看向徐志贤,只见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慌,那双原本随意插在口袋里的手,此刻像被烫到了一般,慌乱地拿出来又塞了回去。
徐志贤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点不自然的生硬:“啊,原来是这样。听你讲这些,感觉确实挺美好的,你在这儿拍了这么长时间戏……我先不打扰你了,你休息吧。”
话一说完,他便匆匆转身离开了。
黎棠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眉梢微微一扬,心里清楚徐志贤肯定还有一肚子话没说出口,只是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而他转身离开的动作又过于干净利落,快得让她都来不及细想就不见了。
黎棠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眨了下眼,无辜地转头看向卓然:“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幕好像在哪见过?但我发誓这次真的老老实实,半句惨都没卖诶。”
自己这次讲述的过程中可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如实分享了自己的故事啊,远没有昨天忽悠小记者时那般绘声绘色,可徐志贤的反应却比那小记者还夸张,看上去甚至更愧疚……
不是她说,这符合混世魔王的人设吗?
按理说应该继续软硬不吃,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再次挑出一堆毛病,嫌弃个没完才对啊。
“您是指昨晚的记者小姐?”
卓然头也没抬,手上挑拣盒饭里饭菜的动作不停,像是早就料到黎棠会这么说,语气平静地回应道,“小姐,实不相瞒,是您之前的经历太坎坷了,所以就算您只是简简单单地说点过往,听起来都像在卖惨。”
黎棠:“。”
虽然但是,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呢。
至于徐志贤到底是什么意思,黎棠隐约猜到他可能确实是因为自己过往“悲惨”经历而不自在,但具体在想什么……就确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毕竟这人前后态度转变如此之大,实在让她信任不过。不过她也没心思深究,毕竟工作还得继续。
好在下午的拍摄进展得异常顺利,黎瑾轲追求完美,让黎棠连续拍了十几条,每一条都细致打磨,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终于在黎棠的麻木而重复的演绎下,黎瑾轲捕捉到了最满意的成片,那一瞬间,片场的紧张氛围都瞬间消散了,大家也得以松了一口气。
恰在此时,天色渐晚,厚重的暮色如墨般晕染开来。见屋外狂风大作,黎瑾轲便当机立断,决定趁机把室外戏也一并拍完。
这一场室外戏的场景很简单,需要黎棠拉着童童的手,在满是积雪的路上缓缓走上一遍。周遭是无尽的黑暗,仿佛能将一切吞噬。一盏盏蜿蜒远去的路灯,在浓稠如墨的黑暗中显得如此渺小,散发的光亮在狂风与寒冷的双重侵蚀下,也透着丝丝寒凉,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淹没。
镜头简单没什么操作难度,而童童又聪明又听话,黎瑾轲给她讲的每一个要求,她都能心领神会,乖乖做到。所以没用一个小时,这场戏就完美拍完了。
黎瑾轲满意地喊出 “收工” 的那一刻,大家都欢呼起来。而黎棠的小脸也已经被冻得毫无血色,一片惨白,露在外面的手指也因为寒冷微微发紫。
卓然见状连忙快步上前,心疼地给一大一小披上厚厚的衣服,又往他们手里塞了暖宝宝。
“姐姐。”
童童仰着小脑袋,突然伸手轻轻拽了拽黎棠的衣角,小声唤道。
“嗯?”黎棠低头看她,“怎么啦,童童?有什么事跟姐姐说。”
童童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辆停着的保姆车:“那个叔叔一直在看着我。”
黎棠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刚好捕捉到保姆车车窗匆匆关上的瞬间,动作欲盖弥彰。她心里瞬间明白,车里的人肯定是徐志贤。
黎棠:“。”
她慢吞吞地收回目光,半开玩笑地解释道:“哎呀,说不定是叔叔太讨厌姐姐啦,连带着看你也不喜欢了。童童,真不好意思呀,看来是姐姐连累你被莫名盯着啦。”
想到自己和童童相似的长相,她就更笃定徐志贤大概率是恨屋及乌,才会对童童也格外关注了。
谁料童童却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一本正经且高深莫测地说道:“才不是呢,姐姐。他看我的眼神里没有一点讨厌的意思,你下结论也太着急啦。”
黎棠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过这惊讶也仅仅只持续了一瞬,很快她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伸手轻轻揉了揉童童的头:“知道啦小大人,就我们童童最有眼光,简直就是个小侦探,对吧?”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徐志贤没准只是单纯喜欢小孩子。毕竟童童长得如此精致可爱,像个从童话里走出来的洋娃娃,谁看了能不心生喜爱呢?
收工之后,大家并不能马上回家,因为还有一场剧本研读会要开。这场研读会主要是为了后续大场景的多人对手戏做准备,打磨每一个细节,力求在拍摄时达到最佳效果。
黎棠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一群新人演员们星星眼地热情围着,一口一个 “老师”,喊得格外亲切。在这热烈的氛围中,就连一向活泼得无法无天的陶冉冉,都被衬托出了几分文静。
当然,黎棠心里对自己的斤两十分清楚。
不可否认,她天生丽质长相出众,再加上自身的那股机灵,在演技上确实有几分天赋,对角色的理解和诠释常常能另辟蹊径,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但她也明白,专业的事终究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完成。
尤其是见识到黎瑾轲在片场对每一处细节都精益求精的态度后,原本就认可三哥专业能力的黎棠,更是由衷地敬佩他在艺术追求上的执着。
不过,这种完美主义的性格也并非全是好处,有时候也会让整个工作流程变得漫长而辛苦。就比如这次剧本研读会,大家反复讨论、斟酌,不知不觉时间就悄然流逝。
开完会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在会议室里坐着的时候,黎棠还沉浸在对剧本的思考中,没太察觉到身体的疲惫。可一站起身往外走,那铺天盖地的倦意瞬间将她淹没。只觉得自己的腿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腰部以下的骨头仿佛被泡在了醋里,又酸又软,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无奈之下,她甚至得靠扶着童童的小脑袋,才能勉强直着身子走出会议室。
“忙了这么久,肯定累坏了吧?您准备待会儿回哪边?”
卓然为黎棠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袅袅升腾的热气瞬间驱散了些许深夜的寒意。接着,她接过黎棠手里电量耗尽的手机,插上充电宝,随后又贴心地把童童的领子拉高,轻声说道:“对了小姐,盛总今晚加班还没回家。不过黎夫人已经准备好了补汤,就盼着您回去,说是要给您好好补补身子呢。”
黎棠:“……”
“不回去。” 一想到那些卖相不佳、味道怪异的补汤,她就忍不住一阵牙酸,胃里都泛起了抗拒的涟漪,“就近找个酒店睡一晚上得了。”
她这会儿只渴望一张柔软的床,能让自己在安静舒适的环境里沉沉睡去,实在不想面对那些难以下咽的滋补品。
“好的,我这就去准备。”
卓然理解地点点头,不禁给了黎棠一个怜悯的眼神,随后便带着童童去开车回来,留下黎棠一个人在后门静静等着。
黎棠站在大楼后门,路灯洒下昏黄的光晕,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双手捧着那杯还冒着热气的奶茶,时不时轻抿一口,温暖从舌尖蔓延至全身。
而就在她想着回到酒店后要如何好好放松时,一道带着冷意的男声毫无征兆地从身后传来,瞬间打破了美好的幻想:“怎么,离家这么近都不肯回去休息?看来是在外面玩得太野,连家都不想回了。”
——又是徐志贤。
他就像个甩不掉的阴魂,冷不丁地从楼梯间冒了出来。由于光线昏暗,再加上角度问题,黎棠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她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那脸上肯定又写满了一贯的嫌弃和厌烦。
对于向来热爱躺平、视轻松自在为人生信条的黎棠来说,工作到凌晨三点已经是极限挑战了。此刻的她身心俱疲,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实在没什么精力再应付徐志贤的冷嘲热讽。
“嗯嗯,是呢,小舅舅说得对。”
黎棠连头都没完全转过去,只是不咸不淡地斜瞥了一眼,扯出一个敷衍的笑容,便迅速转过头,继续伸长脖子望着路口,等卓然开车过来,希望徐志贤能快点识趣地离开。
可没想到徐志贤却似乎会错了意,竟把黎棠那敷衍的笑当成了示弱或者认同,顿时更来劲了:“你好歹是我姐的亲生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姐这人把家庭看得比什么都重,为了这个家,她操了多少心、受了多少累,你就不能多回去陪陪她,让她开心开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迈了两步,脸上的不满愈发明显:“这里离家也就六十多公里,这点距离你都要躲,非要跑去住酒店,你说说你这像什么话?哼,果然还是野孩……”
“小舅舅。”
黎棠忽然提高了音量,清脆响亮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格外突兀。她终于转过身,一双眸子却似风雨暂歇后的晴空,褪去了先前的疲惫与敷衍,明亮而坚定,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徐志贤。
徐志贤那些还未说出口的话,顿时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堵在了喉咙里。然后便见她红唇轻启,语气虽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