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时候，东南西北四方镖盟的盟主及商会会长，齐聚上京。
扬州来的是榆信和万家大公子，万一群。
元绮以太府卿的名义，公开设宴宴请，第二日才见了榆信和万一群。
让元绮意外的是，同榆信一起来的，还有孟秋然。
那日日头微热，雅间开了窗，风吹进来，吹动门外女子的帏帽，她顺势揭下，同榆信一起走进来，跪下拜她：“拜见郡主。”
元绮眼神动了动，看看榆信又看看孟秋然：“孟姑娘？”
榆信眼睛看向别处，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了，孟秋然站得离他很近，亦是羞怯的模样，无需多言，元绮便明白了。
万一群在后面，几人落座后，优先说了生意上的事情。
万一群比几年前老成不少，只是眼下青黑，很疲倦似的，但却比从前坦率不少：“不瞒郡主，老二也从北方赶回来了，我接到他的信，路上同架部司的打了好几架，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到。”
元绮倒也不意外：“架部司手下这群人，被养肥了，一下子断了财路，自然如同疯狗。等到咱们运作起来，他也就叫不起来了。万凛公子辛苦，这些年北方多亏有他，等他到了，我自当重谢。”
“郡主太客气了，这本就是我们万家的生意，即便没有郡主提议重建天下镖盟，我们也会同架部司争到底的。”
榆信担忧道：“郡主，不仅是万公子这边有冲突，咱们自己家的生意，最近也颇多纠纷。一个月内，三十桩官司。但这都不是最要紧的，我最担心的，是郡主。”
孟秋然也道：“是啊，我们不过是小角色，但郡主您才是核心。”
元绮点点头：“我明白，我会当心的。”
万一群不是爱说废话的人，饮了一盏茶，道：“靖州的冰矿，老二已经接收了，是姜洹将军帮的忙。除次之外，再往北还能再开两个，这些都等他回来同郡主汇报吧。 扬州和人手，郡主都无需担心。都交给我。”
“那就有劳了。”
万一群瞧了眼榆信和孟秋然，他当然知道榆信是元绮心腹，于是也不逗留：“郡主，万某还有事儿，这就告退了。榆会长初次来上京，多饮一些，告辞。”
元绮也没留他，起身送了出去。
目光又落回榆信与孟秋然身上，榆信挠了挠脑袋，似难以启齿，孟秋然垂着眼眸，亦不敢多言。元绮叹了口气，笑着问：“孟姑娘比从前更雅致了，扬州住的还习惯吗？”
孟秋然瞧了一眼榆信，眼中含情：“很好，阿信他……很照顾我。”
当年安排孟秋然所在的四宝斋，就是榆信手下的生意。
榆信傻愣愣道：“我也没做什么，主要是秋然自己也聪明，我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全靠她了。”
称呼都变了，但元绮不免忧心，榆信是她捡回来的，老榆对他视如己出。但孟秋然的过去，却过分惨烈，当年她只是同情她，给了她一个机会，但对于她的为人，却并不了解。榆信年轻，未必懂得男女之事。在这二人的关系上，元绮是担心榆信的。
“阿信，老榆这几年身体还硬朗吗？”
榆信回答说：“精神不错，就是腰不大好，老毛病。这回是我拦他，他非要一块儿来看看郡主。”
“等我有空了，我回去看他。你转告他，我一切都好。”
“一定。”
元绮给了荔云一个眼神，荔云立即俯身听她说话。她拍拍荔云：“你带阿信去取一些滋补的上品，给老榆带回去。”
“阿信，跟我来吧。”
荔云引着他出去，榆信却犹豫了，看了一眼孟秋然：“郡主……”
元绮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去吧，我和孟姑娘在这儿等你。”
元绮开了口，榆信便跟着荔云下了楼。
雅间独留二人，孟秋然面色发灰，手攥着衣裙，唇崩得紧紧的，却并不回避。
元绮依然和声细语，却多了一丝威严：“当初我孟姑娘到扬州，便知道姑娘会将日子过好。”
孟秋然面带乞求之色：“郡主…”
仿佛是下了极大决心：“您送我到扬州，是我的再生父母，秋然感激不尽。故而一心为元家做事，别无二心。我与阿信……不，我对阿信，是真心的。”
元绮目光炯炯，盯着她，不容许一丝欺瞒：“那他，知道你的过去吗？”
孟秋然垂首，闭了眼，艰难点了头：“我比他大三岁，又有过那样的过去，原本是不配的。我对阿信坦白，想让他知难而退，但他却说，人的出生际遇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的，就像他如果没有被郡主捡回来，早就饿死街头了。他和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更该好好珍惜以后。”
元绮看着她，没有说话。
孟秋然怕她不信，起身跪在她面前：“我知道郡主认为我想摆脱过去，故意攀附阿信，我不知该如何让您相信，但我愿意在此起誓：“我孟秋然此生全心忠于郡主，忠于元家，忠于阿信，如果我一句不实，投机取巧，就让我活着为娼为妓，死后也不得超生。”
这对孟秋然确实是个毒誓。
元绮蹙了蹙眉，转过身：“起来吧。”
“多谢郡主”。孟秋然起了身却不敢再坐，拘着身在一旁侍候。
元绮没等榆信回来就准备下楼，离开前她以郡主之威势正告孟秋然：“孟姑娘，希望你此生不会食言。我祝福和阿信，但若是让我知道你背叛他，利用他，我不会手下留情。武定侯的手段，我想你应该见识过。”
元绮走出去，身后孟秋然郑重叩拜：“多谢郡主成全！”
实则荔云与榆信早就回来，在楼下候着，二人都清楚，元绮想要留孟秋然说话。
等候的时候，荔云问他：“阿信，你怎么会和孟姑娘在一起？”
榆信面带担忧地望着雅间，声音却很坚定：“荔云姐姐，我知道你们是担心我，但我对秋然是认真的，不管她从前是谁，最重要的是以后，不是吗？我从前年轻不懂事，一心…”
一心念着元绮，但这话他没敢说出口，“后来才发现，人都有自己的一片天地，该珍惜眼前之人。”
荔云对他的成熟很意外，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雅间的门开了，传来孟秋然的声音，二人都听见了。
接着元绮独自一人走出来，荔云上前去扶。榆信脸上已带了感激与释然：“郡主…”
元绮朝他一笑：“我该回去了，你带着孟姑娘好好逛逛上京吧。”
“是。”
酒楼外，元绮乘上马车往回走。荔云陪伴着她，叫她一言不发，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
她摇摇头：“说不上来，只是有些感慨。当年孟秋然执着要入刺史府，如今却同阿信在一起了。我有些触动，又替她高兴。”
“郡主是不喜欢她和阿信在一起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作为女子，她还能重新开始，很不容易。但我也担心阿信，我担心孟秋然对他，就像当年她对萧淙之的执着一样，不是爱意，而是想抓住救命稻草。”
荔云想了想，宽慰她：“阿信也不是小孩子了，他能独立掌管家里生意，早就能够独当一面，何况若是孟秋然真的心思不纯，榆爷也不会答应的。再说了，就算她拿阿信当救命稻草，那她该千般哄着阿信，只要咱们能护住阿信一天，她就不会伤害他，不是吗？”
元绮被她惹得一笑：“你可真会算账。”
二人在马车里相视而笑。
正此时，马车忽然颠簸停下。荔云第一时间揭帘子，马车前一行数十个家丁打扮的壮汉拦住了去路。
紧接着长孙一诚拨开人群走出来：“郡主，既然相逢，不如今日赏个脸，同我吃个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