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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其他类型 > 晏君山 > 第121章 一卷定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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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十日,朝堂上对于科举索贿一案,忽然没有了响动,梁正越没再爆什么新证据。看似风平浪静,却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元穆又怎会不知?

他自接手以来,涉案之人的黑料不断涌现,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不仅有国丈孙与斌的,还有春闱举子的,更重要的是,还涉及了前两届探花榜眼,尤其是那位被皇帝钦点派往西南边陲,“协助”长孙信的西南云州刺史,高子愈。

这日夜里,元穆在大理寺中,终于将案件厘清。

他一早便看清,孙与斌受贿不过是撕开了一个口子,以长孙家为首的世家贵族,要的是彻底将寒门书生踩下去,更要将皇帝困死。那就势必要借这次机会,除去通过科举爬上来的官员,更断绝天下读书人的妄想。

这案子之所以不能交给别人查,正是因为对方企图倾巢拔起,无论好坏,在群体犯罪面前,只需给好人编几个由头,捆绑着也就一并发落了。

与高子愈一样被重用的举子,他们的所谓罪证,说真的便是真的,说假的便是假的,只看元穆想如何办。

此一招杀人诛心,恐令天下才子,十年无出头之路!

此刻夜深人静,元穆坐在案前,一盏油灯照亮他眼前高高垒起的卷宗。上千人的性命前途都系在一张纸上。

他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问题:这天下人的命运,究竟以何量定?

原来并不是所谓的公正、是非、天道,而是高位为官之人的凡心所定。而此刻元穆就坐在这个位置上,手上握住了上千举子的与前途。

正因如此,即便背负骂名,即便被世家贵族攻讦,他也必须坐稳!

灯火氤氲之中,元穆拿起了那一卷,记载着以高子愈为首的,往届已封官的举子的卷宗,这是他唯一的私心,他要以此来换妹妹的自由。

正在他将这份卷宗收起准备离开时,忽然有个小厮在外求见,那人深夜前来,不自报家门,只递给元穆一封信。

元穆接过后,打开一看。身子陡然僵直,如同迎面被浇了一盆冷水。最终他当着大理寺官员们的面,强行按住了自己心中的震颤,将信收起来,说道:“原是我夫人唤我回家,今日辛苦各位了。”

待坐上马车赶回府中,洛昀已经带着孩子睡着了。

他仍将人唤醒,洛昀睡眼朦胧之中见到他愁容满面,官服也未脱,问了声:“这是怎么了?我以为你今日仍宿在大理寺。”

“你随我来。”

洛昀于是让贴身侍女玉林照看孩子,自己披了一件单衣,就跟着元穆快步走进书房。

元穆将书房门一关,洛昀从未见过他如此,再次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元穆拿出那封信递给她:“你看看。”

她接过,缓缓展信一阅,再抬眼,尽是惊慌恐惧:“怎么可能?我父亲?”

“不错,岳丈自陛下登基以来,便极力与陛下亲信交好,孙与斌受贿,他也牵涉其中。但这份证据并没有在最初就提上来,而是此刻私下送给我,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嘛?”

“什么意思?”

“孙与斌虽然有罪,但其中不乏被诬陷的官员,这封信是想告诉我,别多管闲事,若想替他们洗白,那岳丈便不能保全,若想保全岳丈,那就借坡下驴,助纣为虐,将他们定罪。我是想问你,岳丈的这些事,你是否知道一二?其上有些罪名,非亲近之人不得而知。”

洛昀慌了神,抓着元穆的衣角说道:“父亲是喜欢结交新贵,可他一向谨慎。于他而言,比起升官更要紧的是保命,是保洛家稳稳当当地延续百年,否则当年两王相争,他不会那么轻易被你说服。”

元穆扶住她的肩膀,安慰道:“我明白,但此刻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得及时止损,你得回家一趟,告诉岳丈,身边有人出卖了他。”

“好,我这就去。”洛昀说着要动身,却又想起什么,问元穆,“我知道你是最正直的人,若父亲真有罪,你会如何处置?”

元穆深看她没有说话,洛昀却握紧他的手,说道:“你有鸿鹄之志,我拖累你许多,此一次事关重大。若是真的,你秉公办理,只求你留他一命。”

他还未接话,似怕他反悔,洛昀已经侧身出去了。

元穆呆坐案前,思索破局之法,他本想以这份卷宗换妹妹,以元家小姐的身份重新接她回来。

加之如今尚阳公主与武定侯的佳话传得人尽皆知,元穆出面,更有说服力!

可如今洛家牵涉其中,将他架到了天平之上,究竟是选妹妹,还是选洛家。

而另一头,洛昀出了国公府,朝着洛尚书府走了一段,忽然吩咐车夫:“改道,去武定侯府。”

这一夜洛昀没有回来,早朝时元穆带上了那份卷宗,并将洛尚书的那份罪证加了进去。一卷定生死,他却并未下定决心,盘桓在侯朝的大殿之外。

萧淙之一早看到了元穆,阔步向他走来。与此同时,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太子李瑁。

太子自小就与元穆相熟,言官们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元穆确实如同太子太傅。

先帝为太子时的太傅,是麓山书院的院长,元穆是他生前收的最后一个弟子,前皇长孙李瑜入门时,院长已经先去,只不过拜了个名头。如今太子与元穆的这层关系,恐怕也是皇帝有意为之。

皇后和太后向来是不喜欢萧淙之的,因而太子虽与元穆相熟,从前却与萧淙之走得不近,这个时候一起出现,元穆立即明白了什么。萧淙之的消息果然灵通。

他款步走到元穆面前,不痛不痒地说道:“看来长穆昨夜未眠。”

元穆道:“你已经知道了?”

太子年轻,看不懂二人的博弈,对元穆说道:“镇国公,既然已经查明,应当今日就做个了断。”

话说到此处,宣旨太监已经召百官入朝议事。

太子率先走进去,萧淙之则对着元穆低语了一句:“静观其变。顺水推舟。”

元穆回望四周,不见洛尚书。但有了萧淙之这句话,他隐隐已经预感到什么了……

待到入朝议事,太子率先启奏:“父皇,科举舞弊行贿一案,镇国公已追查多时,儿臣一直颇为关注,奈何所知甚少,直至今日,有一位大人到了儿臣府上,儿臣以为,应当上报父皇,请父皇定夺。”

“是谁?”

太子对着殿外喊道:“进来吧。”

只见洛尚书卸下官服一身白色素衣,独自走到殿前跪下认罪:“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皇帝瞧了元穆一眼,问洛尚书:“爱卿何故至此,有何缘由不妨说来。”

洛尚书道:“回禀陛下,国丈孙与斌身为主考官索贿一事,臣也有参与。”

“什么!?”

“臣与孙与斌相识多年,从前来往并不密切,只是陛下登基,他身为国丈,又接了科举主考官,身价不凡,逼得我们这些老臣不得不看他的脸色。臣想着,无非是经常吃酒作乐,没有危害国家之事,便一直附和。可没想到有一日,酒宴之上,他忽然便叫人搬出一箱字画与黄金,借着酒劲,直往臣怀里塞。臣以为他喝多了,难以推拒,可此后他便拿此事要挟臣,说是那些举子将来某个肥差,都得靠着我们帮衬呢,如此才能回本。臣才知道上了他的贼船。可臣哪里敢做排布官员的事情,此番东窗事发,臣念及为官多年,蒙受天恩,故而才向太子殿下自首。这是臣的认罪状,请陛下责罚。”

洛尚书双手奉上一封折子,递给刘公公。

皇帝哪里愿意看,一把拿过来照着洛尚书的头砸去:“好啊,这就是朕的朝廷命官,礼部尚书!拿着朝廷的俸禄,竟敢沆瀣一气,你们这是向举子索贿吗?你们这是趴在国家的命脉上吸血!”

洛尚书重重叩首:“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欺瞒。请陛下息怒。”

皇帝望着满朝文武问道:“还有谁!除了他还有谁赴了孙与斌的私宴,朕给你们个机会,此刻站出来,朕留你们一命,若是让朕查出来……”

“陛下饶命!”

“臣知罪!”

几句话间,又有五六位大人跪了下去。

皇帝气的面色煞白,太子立即进言:“父皇,儿臣以为,眼下处置他们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通盘全局,厘清此案,绝不能让这件事一石激起千层浪,再生涟漪。”继而太子看向元穆,“请问镇国公,查案多日,可有结果?”

元穆此刻终于明白了萧淙之所说的:“静观其变,顺水推舟。”

太子既然已经将他推到前头了,他便也无法再躲了。于是他拿出那份卷宗,呈给皇帝:“陛下,经臣调查,国丈确有索贿泄露考题之行径。此案共牵涉今年春闱的举子一百八十人,往届已授官的举子三百二十人,大小官员上百人,经办人手三百人。臣已逐一查证核实,其中虽有贿赂国丈的,却也有凭自己的真才实学考中的。臣隐瞒案情,追查至今,就是不希望消息外露,引来风波,有罪者也就罢了,若是无罪的,平白受屈,同样叫天下读书人寒心。这是臣所整理的名录,请陛下过目。”

皇帝看过,因洛尚书而起的怒意终于得到安抚,事情最终还是朝着他预期地方向发展了。

“此事最可恶之处,不是贪财索贿,而是会断了朕纳贤之路!镇国公处理的恰到好处,朕要重开科举,告诉天下人,朕要效仿先秦诸君,开国门,纳贤士,不论出身只论才学,如此,方可成就空前盛世!你们也都听着,如若谁再敢阻挠,朕绝不会客气!”

这话是对天下读书人说的,更是对世家门阀说的。

此刻朝野寂然,长孙极开口问道:“陛下英明,既如此,臣恳请陛下,严惩孙与斌一众人等,以儆效尤!”

附从声如流:“恳请陛下,严惩孙与斌一众人等!”

这是告诉皇帝,若执意如此,那便先杀了自己的老丈人祭旗吧。如此也落得个不仁不信的骂名。终归是他们输了,也要皇帝惹下一身骚。

正在皇帝愁虑时,太子忽而开口说道:“父皇,长孙大人所言不错,若不严惩,不足以服众。”

皇帝看过来,忽有一瞬间看不清自己这个儿子,今日怎如此善言。

长孙极率先问道:“孙与斌是皇后父亲,更是太子您的外祖,您可想清楚了?”

太子朗声道:“儿臣自知外祖所犯之错不可原谅,身为人子自然痛心不已,但身为国之太子,就必须以国家为重。父皇又何尝不知其中关系,但仍坚持彻查,更让儿臣为主考官,这是借此事教育儿臣,储君,不可因私情乱政,儿臣自当不辜负父王。但儿臣始终做不到冷血无情,故恳求父王,免外祖死罪,儿臣愿替他受过。”

扑通,太子跪倒在地,三叩首:“请父皇恩准!儿臣愿代外祖受过,以全忠孝!”

有言官问道:“敢问太子,如何受过?您贵为储君,难道要替死不成?”

“放肆!”萧淙之挺身而出,“太子重情重义,既有天家风范,又仁心处事,你不仅不以此为幸,反而诅咒诘问,是何居心?”

“武定侯,说话何必这么难听?”长孙极朝他走了一步,“言官们不是难为太子,而是担心太子年少,一时冲动。孙与斌终归要处置的,咱们这不是正在商量嘛。”

“那不妨长孙大人说说,如何处置?”

长孙信笑着说:“我?我岂敢妄言,这自然是要陛下定夺的,只不过按照律法是要斩首的,重则更要抄家灭族。”

见萧淙之站出来,皇帝便知道长孙极遇到了对手,立即问道:“武定侯,你怎么看?”

萧淙之道:“陛下,此事并非臣主审,但在臣看来,如何处置,重点不在于过去,而在于将来。”

“此话怎讲?”

“此事最恶劣之处,在于伤了天下读书人的心,令皇家背负污名。孙与斌等人要死,但也得死得其所,死的有价值。如何安定民心,重新树立天家形象才是关键。陛下彻查此事,以太子为主考官,已经向天下表明了态度。何况今日也是太子揭发,此大义灭亲之举若是让天下人知晓,必定从者如流,赞誉不断。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臣以为,最重要的不是杀人,而是应如太子所言,当着天下人的面,代其外祖受过。这才能让天下人明白,陛下的决心,以及天家的担当!陛下与储君都如此,天下贤士往后数十年,必定络绎不绝,兴我中原!”

“好!”皇帝大赞,“武定侯说得有理。朕不能因为孙与斌这样的腌臜小人绊住了脚,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朕和太子的决心!也让天下人看看,朕的太子,是个重情重义,忠孝两全之人!他日,必成国大器!”

“来人,传朕旨意,除孙与斌外,主谋一律斩首示众!孙与斌贬为庶人,流放塞外,太子代其受过,押至行刑台,鞭笞五十!其余人等,依法量刑,该流放的流放,该抄家的抄家。”

按洛尚书自己所书的罪行,算作从犯,应当抄家流放。但太子却在此时为他求了情:“父皇,儿臣还有一个请求。请父皇轻饶洛尚书。念在他自首又供出了其他人的份上,轻饶他。”

皇帝眼神看过来,又岂会不明白,今日这一出,是老丈人来给女婿送人头了,他没让元穆饶他,反倒去找太子自首,皇帝心中对他的气实则已经消了大半,于是道:“镇国公是你的女婿,他为此案主审,没有包庇你,你也没有心存侥幸,肯及时悔过,朕念在太子和镇国公的份上,革去你礼部尚书一职,发回老家去,好好思过。”

洛尚书眼巴巴地看着,终于轮到自己了,方才真是怕极了,就怕连他一起给处置了,此刻伏拜在地:“谢陛下宽恕!”

科举案最终就此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