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以蓝再生气,倒也不至于将一个小丫头如何,只是心头窝火,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他居然被一个丫头片子强行背后抱,还搬出家长来威胁他?
现在初中生怕都见过这种待遇了,不对,是幼儿园里都没有这种幼稚话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抿着唇许久没吭声,正要和自己说,算了,毕竟是顾家的丫头,自家老爷子心疼着呢,不看僧面看佛面。
顾平芜任他看了半天,面上毫无惧色,从容地说了句“我走了”,就打算溜之大吉。
见她是真打算转身离开,池以蓝下意识上前拽住她。掌心扣在她腕上,又像烫着了一样倏地松开。
光滑细腻的一段皮肤从手心溜出去,激起莫名的颤栗。他胸口发烫,觉得非常莫名其妙。
明明他不是没谈过恋爱的毛头小子,对着她,却总有些束手束脚。
他只得将其归咎于两家的世交关系。
毕竟若算上小时候一块玩泥巴的交情,也是妥妥的青梅竹马。
这么一想,心里那点不自在很快消失不见。
池以蓝见她回过头,疑问地看着自己,似乎在问“还有什么事”,便淡淡道:“今天的事回去别乱说。”
顾平芜想了想,问:“逃课玩滑板的事儿,还是要和耿京麒打架的事儿?”
池以蓝再度蹙眉,似要生怒,到头来又克制住,冷淡道:“所有。”
顾平芜很乖顺地笑了笑,说:“好。还有别的事吗?”
池以蓝瞥她一眼,不耐似的转身要走,脚步才动,又停下来,冷声教训:“下次别从那么高的观众席上跑下来,你身体不好,自己也掂量着轻重,别成天冒冒失失。”
话音才落,就见她表情有些奇怪,似笑非笑的。
池以蓝深感为人兄长的权威受到挑衅,正要质问你笑什么,小丫头却乖乖地点了头。
“好,知道了,谢谢六哥。”
池以蓝心里憋着股火,她偏偏低眉顺目,让他抓不到把柄,只得挥挥手赶鸭子似的道:“回去上课,别再逃课了。”
“哦。好的六哥。”
顾平芜一口一个“六哥”地叫着,脚底抹油溜了。
池以蓝看她一路小跑回教学楼,担忧地抿了抿唇,一回转身,却见几个哥们儿正不约而同地抱肩盯着他,脸上带着看好戏的官方猥琐表情。
傅西塘率先出声揶揄,捏着嗓子学顾平芜的声音:“哦,知道了六哥,谢谢六哥……”
池以蓝面无表情拎着板子往前走,路过傅西塘时猛地给了他一脚。
“哎呦,生气啦六哥!”傅西塘一面躲一面笑。后头几个玩滑板的兄弟终于接二连三噗嗤乐出声来。
谁见过池家小六在一个小丫头面前如此吃瘪?
这乐子可值得笑半年。
*
这么一折腾,学校里是没法玩了。
黑仔干脆一挥手:“去我店里,今天工作日,人少。”
黑仔店里有专业级别的室内滑板场,于是一伙人又转移阵地去那,打算放开了玩。
既然去了职业场地,池以蓝也不参与他们的SK游戏,干脆练习起了动作。
今天这群人里有一位外号叫“大风”的滑手,既是池以蓝的朋友,也是他特聘的私人滑板教练。
大风是AE职业滑板队的滑手,SLS中国区街滑冠军,习惯goofy站位,但也能反脚,正适合池以蓝这种正反都能驾驭的滑手。
池以蓝十七岁正式开始职业滑手生涯,但并未和哪个厂牌签约,认识的人里有个叫叶正则的,手里在做滑板俱乐部的,他就一直通过叶正则那边报名参赛。
三年来,也算得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奖项,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叶正则提了好几次签他,都被他婉拒——理由无他,池以蓝不喜欢被合同拘着。
后来有次比赛,他把一条腿都摔断了,老爷子就不怎么同意他玩这个了,更别提参赛。于是乎滑手池以蓝在圈子里名声正盛时急流勇退,成了半业余状态。
虽然没法参赛,但私下里他还是勤奋练习,只要没被人捅到老爷子那,就权当做天下太平。
到了天黑,一行人才离开黑仔的滑板店。
大风有事回队里,剩下的人打算去“今宵”喝酒。
北江滨边儿上的夜店算不得多,毕竟整个海市的繁华都落在这,又是寸土寸金的地界,不好将声色犬马摆到台面儿上来。
但要寻乐子,还是有那么一两处名声在外的地方。
今宵就是其中一处。
今宵,没人知道这名字有什么寓意,解释也不一:有人说取了今宵欢愉的意思,还有人说,倒过来是“销金”俩字,无非是砸钱的地方。
无论怎么解释,大都说得通。
池以蓝一行人是常客,长年有固定预定的包厢,进门时轻车熟路被侍者引进去。
包厢连着一处宽大的露台,凭栏可见江岸星火如画。
池以蓝靠着栏杆点了一支烟,慢条斯理咬在嘴里,看着江上霓虹闪烁的船行出神,寂寂地立在那,什么都无可无不可一般。
露台的门拉了一半,里头传来嘈杂的掷骰子、起哄喝酒的笑闹声响。
池以蓝不爱喧闹,却也讨厌孤独。因此他愿意看众人狂欢,却更爱在狂欢时寂立一旁,躲个清静。
夜风裹挟江岸的湿意,将衣衫吹透。
又站了片刻,他才听到里头传来此起彼伏的打招呼声。
“费静琳来了?”
“大美女驾到啊,为谁呀?”
“还能有谁……”
……
跫音踏着众人的笑闹,一步步趋近身后。
费静琳着一身黑色赫本裙,露出香肩美腿,长发挽在一侧,连颈弯的姿态都透出羞赧。
池以蓝回过头,似笑非笑打量她片刻,漫不经心朝她张开一只手臂。
费静琳怔了怔,才展笑投进他怀里,被他手臂揽住。
她埋头在他颈窝几秒,嗅到的仍是他从前惯有的柑橘调暖香,抬头时便带了丝埋怨:“上次送你的香水你不喜欢?”
池以蓝怕烟烫着她,一手微微张着搭在栏杆上,垂眸看她亦嗔亦怒,莫名走了会儿神,才“嗯”一声,说:“以后别送我香水。”
停了停,他想起费静琳送他的那瓶烟草调浓郁的香水,皱了下眉,挺嫌弃地说:“一股烟味儿。”
——明明他本人就正在抽烟!!
费静琳哽了一下,偷觑他脸色,到底啥也没敢说,点了点头。
话聊到这儿,就陷入沉默。
费静琳已经习惯了。
事实上,她和池以蓝交往也才不到两个月。
全校无人不知池以蓝难搞,前一天送去的信、鲜花、礼物第二天出现在垃圾桶都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一众少女仍为他一张祸国的脸和一身孤寒气质而前赴后继,义无反顾。
费静琳是其中之一,更是千军万马中过了独木桥的那个幸运儿。
连她自己都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那天她参加堂哥的生日party,意外遇到了一直心心念念却没敢付诸于行动的暗恋对象,池以蓝。
他似乎是被朋友扯来参加的,全程游离于人群之外,后来干脆消失了。
她找了半天,才瞧见人在露台抽烟。那天她喝了点酒,接着酒劲上前告白,然后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见他脸上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和他身后那轮弦月一样好看。
然后他抬手,朝她收拢指梢,有点像呼唤小动物似的。但她丝毫不介意,还迎着他走过去。
之后就被扣着后脑吻住了。
他没说过交往,喜欢,她更不敢问,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一起,她自称是他女朋友,他也不否认,她觉得,那应该就是在一起了。
可在他面前,她总觉得如履薄冰,连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像现在。虽然一切都和梦一样,她宁愿永远小心翼翼守着心头这轮明月,也不想梦醒。
她在他怀里仰面看他,江风吹得她微微颤抖,他察觉到,低声问:“入秋了还穿成这样?”
知道要见他,就是冻死也值得。可她怎好揭破女生的小心思,只说不冷。
过了会儿,他拉她回包房,将外套给她披上。
两人一回来,就被拉入酒局。费静琳掷骰子,池以蓝替她喝,静静靠在沙发上听大家聊天。
不知怎么,就聊到了今天的事。
傅西塘添油加醋把小丫头背后抱的事儿说给费静琳听,藏不住满脸的“要搞事”。
费静琳听得吃味,忍不住偏头看池以蓝,却见他仍是神色淡淡,仿佛事不关己。她忍不住低声说:“我听说过顾平芜的。”
池以蓝几不可见皱了下眉,没看她,摸着酒杯的指缓慢地摩挲过杯沿。
费静琳心里有气,带着笑柔声说:“听说她之前上过一次大一……但不是经管院的,不知道为什么才上了半学期就休学了,都说这次能进来,水深着呢,也不知背后有哪路神仙……”
话音未落,一直安静搭在她肩头那只手忽地抬起来,绕过她后颈捂住了她的嘴。
在场诸人登时噤若寒蝉,费静琳更是险些硌破自己的嘴唇。
她蓦地转头,照明昏暗,池以蓝的神色晦涩不明,她忍住呼痛,试探地搭住他手腕,那只带着威胁和警告的手便落下来。
池以蓝一言不发抽了张面纸,擦干净沾染了唇膏的手心,从头至尾没再看费静琳一眼。
等擦干净了手,他才起身说句“你们接着玩”,走了出去。
费静琳浑身冷汗,坐了片刻,才跟着追出去。
今宵的长廊昏暗,挂着的画在壁灯下,配色因此失了真,变得几乎诡异。
她拖了高跟鞋拎在手里,才能追上他的步伐,伸手拽住他衣袖。
“等等……我说错什么了吗?”
池以蓝身子不动,只仄转过头瞥她一眼:“背后不语人是非。”
“我是因为吃醋了!”费静琳委屈地道,“就算我说了别人的是非,可我是你女朋友,她又算什么?”
这次池以蓝终于有了点表情,点了点头,回身凝视她,温声道:“你是我什么人我不知道,但她,算是我半个家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