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池以蓝老早就看到了躲在观众席里的顾平芜。
他虽然不想去留意,可余光总能恰到好处地将她的小动作收入眼底。
她偷偷站起身,又坐下,四下张望,随着他们游戏进展而无声地紧张,或是轻轻拍手……
他走了神,脚下一个大乱落下时没能踩住,伴随着“哐当一声”,整个人踉跄了半步才稳住身形,跟着,后知后觉地感到心情糟糕——因为小丫头正在看着这一切。
池以蓝从来没问过她,为什么三番五次来看他玩滑板。
他关心的事情不太多,眼前的生活,手头的板子,除此之外,仿佛什么都和他隔了一层,他懒得去想。
“池六,想什么呢?失误了啊!”
傅西塘幸灾乐祸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回头朝观众席上看了一眼,突然凑近了和他咬耳朵。
“欸,你说那丫头片子是不是看上你了?今早来的时候就盯着你瞧个没完。”
池以蓝淡淡瞥一眼观众席,见小丫头有些紧张地站起身,又若无其事回过头,没理傅西塘的八卦,只提醒:“到你了。”
傅西塘一副“我懂”的样子,窃笑着摸下巴道:“那丫头挺不错的,模样乖巧招人疼。回头我去聊两句……”
话未完,就看见池以蓝冰凉的眼神扫过来:“别招惹她。”
傅西塘一怔。
池以蓝放下板子踩住,说:“她姓顾。”
闻言,傅西塘果然噤了声,半晌才说:“那就更该聊两句了吧,都不见你俩说句话,两家不是世交么?”
池以蓝兀自走到那头接电话,过了会儿,第二轮已经做完,池以蓝走回来说:“篮球队的来了。”
话音才落,耿京棋就带着一队球衣男生走进来,瞧见有人,步子稍微一顿,然后就看见了池以蓝。
“池小六。好久不见啊。”耿京棋打量着他笑,“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算不算缘分?”
池以蓝单手拿着板子一笑,本想腾出他们私自占用的场地,这功夫却偏偏不想走了:“嗯,咱俩投缘,都因为你头圆么。”
大家噗嗤乐出来,连篮球队里的男生都没忍住。
耿京棋脸一阵红一阵白,猛地回身瞪自己队伍里偷乐的人。
这事儿说起来还要追溯到几天前。
原来耿京棋一头粲然黄毛,非常惹眼,学校几次下了通告批评,他却屡教不改,于是被怒极的辅导员一个电话打到家里,这回可好,被家里逼着剃了个超短的板寸。
耿京棋没了头发,其实也还是帅的,可他自己看不惯,又兼之为人逆反,因此最恨旁人说他的头,这会儿被池以蓝一激,将手里的篮球砰一声摔出去,直接炸毛。
“怎么,想打架啊?原来你还有种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临阵脱逃的风光事迹,临到了送选亚锦赛,连个面都不敢露,白白浪费名额,听说你这次又报名了是么?别和上次一样装孙子!”
篮球擦着池以蓝裤脚弹出去,他皱皱眉,就被傅西塘一把拉住:“池以蓝!”
傅西塘很少这样一本正经叫他的名字,想来也是怕他真的和人打起来,事情闹大了还要惊动家里人。学校这边倒没什么,回家吃一顿藤条可不是好受的。
以池以蓝家中老头那古板的作风,祖上立下的家法传到现在还没废,长辈说一,小辈说个二都要再三掂量,哪敢轻易惹出事端来。
傅西塘硬生生拉着池以蓝要走:“耿京棋你知道个屁!要不是池六家里扣着人不让去,现在说不准都冲冠了,不是长舌妇就少做没脸的事儿!”
“西塘。”池以蓝慢条斯理拿开他的手,“我就算去了了也没法冲冠。”
训练时腿骨留下的旧伤,让他至今都无法在碗池上放松地滑行。
池以蓝拿手一点耿京棋,明明极为缓慢的动作,却好似执了把利剑,一下刺到眼前。
耿京棋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你想打,我奉陪,但不能在这儿。”说着率先走出去,回头瞥了他一眼,“走不走?”
俩人积怨不是一天两天,耿京棋向来自大,说一不二要别人都听他的,池以蓝比他更眼高于顶,常让耿京棋异乎常人的骄傲和自尊受挫,两个人王不见王,一来二去有了龃龉,也顶多是耿京棋单方面不爽,池以蓝向来不挂心。
这回倒是第一次,池以蓝正眼瞧着耿京棋应战。
*
结果那天还是没打起来。
就在耿京棋憋着一口气跟出去的时候,顾平芜从观众席上跑下来。
“池以蓝!”
她不管不顾奔上来,还顺手推了耿京棋一把,直接从后头把池以蓝抱住了。
“不许去。”
低低三个字从池以蓝背心震到心口,一群大男生目瞪口呆看着池以蓝像根木头一样被箍住,居然一时间没人敢出声。
连耿京棋都傻眼了。
这丫头哪儿冒出来的?不会跑去和辅导员打小报告吧?池以蓝的新女友?女粉丝???
隔着单薄的衣衫,池以蓝几乎能感知女孩温热的骨肉轮廓,他还在困惑,自己被人这样抱住,居然没有立时动手把人摔出去,而是傻瓜一样愣在原地。
等回过神来,他想扯开腰间死死箍住的手,刚握住手腕,又是一愣。
女孩的手腕那样细腻纤柔,好像稍微用力就会碎掉一样,便连用力都不敢,生生出了一头汗,只得冷声道:“放手!”
“那你不许去。”
池以蓝咬着牙寒声说:“我说最后一次,放手。”
“不放!”顾平芜一面心里没底地打哆嗦,一面不知哪儿冒出一股勇气来,一字一顿说,“池六,你今天要敢和这群人走,我明天就敢让池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你在学校打群架,还把我吓着了!”
耿京棋一听这话,再是狂妄也有点萎了,傅西塘本来就和顾平芜是一个立场,登时朝耿京棋说:“你听见了?还真等着被这丫头片子告诉家长啊?快走走走!”
瞧见耿京棋比比划划放了狠话走掉,池以蓝怒极反笑:“我们打架吓着你?谁偷着逃课跟踪我出来的?”
顾平芜把脸埋在他背心不说话了。
热乎乎的气息吐在他背心,池以蓝心头涌起一股又酥又麻的异样,皱了皱眉。
两人抱着僵持了一会儿,傅西塘终于看不下去,清了清嗓子道:“那个……人都走了,我们不打架了,真的。”
顾平芜侧过头看傅西塘,鼻尖滑过男孩脊背单薄的衣衫,明明没有实实在在触到,却令对方条件反射般肌肉僵硬,动弹不得。
见池以蓝进退维谷的模样,傅西塘好心向小丫头提议:“劳驾您把手放开?”
顾平芜这才回过神来,蓦地松开手,耳廓烧红,连退了两三步,离池以蓝远了才站定。
池以蓝甫获自由,一时没动,过了半晌,才缓慢回身。
漆黑阴郁的眼底裹挟薄怒,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顾平芜心说,好,这是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