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道雷响起时,皇帝正在承乾宫中。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皇后,更不知道这天雷异象之后,该如何处置如懿和凌云彻。
自从在翠云馆偶然看到凌云彻到访,他心中已然有些怀疑凌云彻与如懿是否有私情。
而今日,凌云彻身为御前侍卫,竟然在自己的皇命之外与嫔妃勾结,偷偷跟踪调查朝臣,还被皇后喝破。
即使凌云彻与如懿没有私情,这样的行为也是任何一个皇帝都无法容忍的。更何况,他一想到凌云彻与如懿十指交握,就一阵恶心。
可是如果处置,会不会又有什么咒魇?虽说民间常有天雷劈死妖邪的传说,可这雷响起时,即使嬿婉在他身边,他也感到十分痛苦,好像有根插进脑中的楔子左右摇摆,要把头撑裂一般,只是痛苦程度比之前几次稍减,不敢肯定这道雷能不能真的破除咒魇,只能先把凌云彻连同可能知情不报的赵九霄关着。
彼时他正坐在铺着赤红火狐皮坐褥的花梨木罗汉床上,而嬿婉坐在他腿上,拉住他的手按在她心口,撒娇道:“今儿臣妾真是吓着了,皇上摸摸臣妾的心慌不慌?”
他见她微微低头,头上簪着的一支佘太翠玉步摇垂下玉珠流苏。傅恒回京后,将各色皮子、呢绒料、蒙古玉石等漠北特产进献宫中,这佘太翠玉也是其中一种,他不记得赏过嬿婉这簪子,又见这步摇通体为玉,并无镶金,式样花纹也并不复杂,想来是皇后那边命人打造赏给嬿婉的。他看着柔柔弱弱的嬿婉,心中漾起一丝柔情,烦躁的心绪稍微平复,笑道:“今日天降异象,确实可怖。也难怪你害怕。”
嬿婉道:“是啊,这离惊蛰还有好久,怎么忽然劈下一道旱天雷来,还正好劈在娴妃娘娘身上?”
皇帝冷哼一声:“左不过是某些人太缺德,老天都看不下去罢了。”
说着想起一事,问道:“嬿婉啊,这海兰说桂铎扣着你的额娘弟弟,你怎么说?”
嬿婉早就想着这事了,回答道:“皇上,一则,这时间对不上。臣妾入宫前后,正是桂铎大人遭人暗算的时候,他又哪里能扣着臣妾的家人?二则,若真是如此,慎妃娘娘早就该威胁臣妾替她做事了,可是至今慎妃娘娘都没提过此事,想来就是海兰知道臣妾出身奉天,胡乱攀扯,生拉硬拽罢了。”
进保在一旁冷汗涔涔,又听皇帝道:“也是。桂铎,应是最恨这种事情的,朕也相信他不会这么做。”
这时忽然远远传来一阵轰鸣,嬿婉侧耳一听,惊道:“皇上您听听,是不是又有雷声?”
皇帝却是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大口血。
嬿婉惊叫一声:“皇上吐血了!快传太医!”
皇帝捂着头,闻言似是一惊,拉住她的衣袖问:“你说这是血?”
嬿婉看着一地猩红,急道:“皇上吐了这么多血,快躺着先歇一歇,太医很快就来!春蝉,快去禀报皇后娘娘!”
皇帝惊疑不定地被嬿婉和进保扶上床,盯着头顶的帐子。
方才那声轰鸣响起时,他再次感到头疼,这回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从自己脑中拔出来一截一般,接着他就看到自己吐出一大口污秽黏液。
可嬿婉却说那是血。
难道有些东西只有他能看见?
不多时,皇后和太医都来了承乾宫,齐汝诊了脉,却没发现什么问题。
只得说恐怕是那道雷冲撞着了,开了些补气补血的药方,嘱咐皇上多歇息。
皇帝其实吐完以后觉得自己反而感到更舒服了一些,只是心中疑虑重重。
他又问皇后:“朕是吐血了吗?”
皇后道:“皇上骤然吐血,还是先休养着,只是这明日的元宵夜宴……是否要臣妾去交待一下,皇上露个面就是了。”
他这下更确定了,心下不禁感到绝望:他能信任皇后和嬿婉,可她们俩只怕不会相信他遭遇邪祟。
他只得抬手道:“无妨,朕无大碍,这大节下的,此事到皇后与炩嫔为止,不要再往外传。嬿婉啊,你先下去,跟你宫里的人吩咐一声。”
嬿婉答应一声退了出去,皇后也让璎珞去吩咐齐汝和其他伺候的人,又道:“那可要让奴才们把惠泉酒换成温和些的米酒或果酿?”
皇帝道:“不必了。琅嬅啊,你坐到床边来,离朕近一些。”
他见皇后低眉顺眼地坐下,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后只吐出一句话:“你真的从来没有为朕与如懿的青梅竹马之情介怀过吗?”
容音道:“‘总角之宴,言笑晏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生出儿女之情,本是常事。臣妾虽然不曾与什么人有这样的感情,也能理解。何况皇上是天下之主,想喜欢谁就喜欢谁,臣妾断没有介怀的道理。倒是皇上,别为了娴妃太伤心才是。”
皇帝不依不饶:“即使当年朕因如懿让你下不来台,即使多年来朕的心在别处,对你只是表面功夫,你也不怨?”
容音道:“臣妾是皇后,是妻,更是臣,唯有恪尽为妻为臣之道而已。皇上这些年并未因儿女之情而专宠,待臣妾也尊重,这是皇上的分寸,臣妾没有可劝诫之处。”
又是这套说辞!皇帝心里蓦地升起一丝烦闷,又不知如何发作。
他停顿片刻,才强笑道:“皇后啊,朕年幼时想过,贵为六宫之首的皇后,若幻化成形,该是什么样子。或许,便如莲花台上的观音,心怀天下,意存慈悲,不妄听,不妄语,不行恶事,不打诳语,万事了然心中,凭一颗慧心巧妙处置。”(台词引用自原剧)
却听皇后道:“臣妾惭愧。皇上乃文殊师利菩萨转世,臣妾岂敢以观世音菩萨自诩。《左传》有云,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皇上心怀天下万民,臣妾也唯有为皇上管好后宫,庇护嫔妃,明赏罚,辨是非,让皇上能专心前朝而已。”
这话看似谦卑实则处处机锋,皇帝一时无言,半晌道:“朕在炩嫔这里歇一歇,皇后先回长春宫吧。”
他闭目养神一阵,进保急急进来,禀报道:“皇上,玛清阿侍卫着人回报,他们赶到时,已经有人滋扰江太医夫妇,企图带走惢心姑娘,好在这人已经伏法,另一拨侍卫也回报,在桂铎大人家附近抓到了两名贼人,已经送至官府。还有……”
皇帝沉声道:“还有什么?”
进保道:“江太医家的案子闹得不小,许多人报官,官府即刻追查,查到,还有些贼人聚集在隆福寺附近一处废弃宅院之中,似弥勒教、白莲教一般行事,又有偷盗酥油,伪造贡品经幡的行径,那为首之人自称是景仁宫的侄子,当众说皇上当年绛雪轩选秀往事,谁知天上掉下一个雷,劈中了那人,现下那贼人也已伏诛。履亲王,刑部尚书来保大人,理藩院尚书纳延泰大人和驻京掌印札萨克喇嘛三世章嘉呼图克图已经在养心殿候着了。”
皇帝大怒之下一下子直起身,不忘先让嬿婉进来站在自己身侧,才吼道:“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还有这样的邪佞!告诉他们即刻给朕查!”
进保又道:“还有一事,惢心姑娘出事的时候,恰逢明玉姑姑前往探视,明玉姑姑见事涉出宫的前宫女,也随同官府前往隆福寺,见那贼人口出狂言,想上前阻止,不防被那人推倒,万幸只是扭伤了脚,没有大碍。”
皇帝道:“那让人去和皇后说一声吧。赏明玉五十两银,叫她养好伤再回来伺候。”又立刻要下床前往养心殿。
进保服侍着皇帝穿好衣裳,套上漳绒米珠云纹靴,皇帝站起,一面由嬿婉披上大氅,一面道:“如此看来,海兰便是和这些贼人勾结在一起。立刻把这贱婢押入慎刑司,好生问着,兹事体大,宁枉勿纵,若有抵赖,该怎么用刑就怎么用刑。还有,冬日惊雷,是异象,让钦天监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送走皇帝,嬿婉有些疲惫地坐下。春蝉奉上一碗甜蒸酥酪,小心道:“主儿,赵侍卫进了慎刑司,那咱们……”
嬿婉道:“怕什么?王蟾在坤宁宫也只是和太监侍卫聊起,总见到一名御前侍卫往翠云馆那里去,就算赵九霄说了什么,咱们不过是言行不谨罢了,按进保公公说的,娴妃的罪过涉及白莲教,这事可大多了,何况还有那道雷,现下六宫上下的眼睛都在娴妃那儿,谁能注意到咱们?”
春蝉这才放心。
嬿婉又道:“倒是澜翠,我看赵九霄是有些喜欢她,也不知她怎么想,你这几日留意一下她,多去和她聊聊天,也别叫她太挂心了。”
春蝉答应一声,又道:“主儿,澜翠倒是告诉过奴婢,其实今儿咱们去养心殿后,叶心姑娘送的那个铃铛又自己响起来了。还有今天那道雷和白莲教的事情……主儿,奴婢现在越发觉得,主儿的猜测是有道理的,这娴妃,看来就是用了什么邪术魅惑皇上,才会遭雷劈啊!”
嬿婉道:“现下后宫中只怕更是流言满天飞了,咱们这时候更要谨言慎行,纵然所有人都这么想,这话,可不能由我们承乾宫传出去。”
养心殿中,皇帝向几位大臣命令,必须严查此案。
几人领命告退,皇帝忽然道:“章嘉呼图克图留下,进忠,去请和亲王来一趟。”
三世章嘉呼图克图本名若必多吉,出生于康熙五十六年,在康熙五十八年被认定为二世章嘉呼图克图转世,于康熙五十九年被迎入青海郭隆寺坐床。后来雍正元年时罗卜藏丹津与当时的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联合为乱西北,当时许多僧人都牵涉其中,先帝派年羹尧平定西北,攻下塔尔寺、郭隆寺等寺院,诛杀塔尔寺活佛,而当时的章嘉呼图克图尚且年幼,只是无辜卷入此事,于是在雍正二年被清军护送入京,之后留在京中学习佛法、汉语、蒙语等。雍正十二年,他被册封为灌顶普善广慈大国师,并受命护送喇嘛格桑嘉措返回西藏。先帝龙驭宾天后,他再次回京朝见新帝,受封为驻京掌印札萨克喇嘛。
他比皇帝小了整整五岁,此时也不过是一名二十四岁的青年僧人,也许是因为幼时经历战乱颠沛,颇有些少年老成。他这阵子领命将藏地经卷丹珠尔翻译为蒙语,隆福寺的事情报上来时,他正埋首于经卷,听闻此事,也意识到严重性,立刻去了一趟隆福寺,安抚因感觉受到冒犯亵渎而愤怒的僧人,查看搜出的拙劣供物。
最后,他到官衙中,看到了那神像。他面对那不详的神像站了许久。周围的官员、衙役因恐惧和厌恶一阵阵犯恶心,若不是高僧在此,简直要立刻夺门而出,去外面大吐特吐,见高僧面不改色,又忍不住钦佩高僧的定力。
章嘉呼图克图最后只说了一句“罪过”,便转身离开。
此时他与皇帝相对而立,等和亲王到后,皇帝问道:“这些人,是否是行咒魇之事?”
和亲王表示根据他这几年查阅整理的咒魇之事,某些民间传说中的确有什么养尸,尸变之类,但是似乎并不涉及咒魇。
章嘉呼图克图则更直接:“不是。那神像看似可怖,其实不过是一具女尸和一些胎儿尸骨罢了。贫僧问过仵作,若是人的尸身埋葬在潮湿之处或是抛进水中,大概半年,尸体表面便会形成一层蜡,这蜡便可暂保尸身不腐。贫僧猜想,这所谓神像,应是将隆福寺中弃置不用的腐败酥油,再加上佩兰、熏陆香等香料,层层涂在尸身上,尸身因这腐败酥油湿润,形成尸蜡,包裹住尸体而成。”
皇帝对这些回答似乎并不满意:“若非咒魇,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章嘉呼图克图双手合十:“皇上,古来白莲教、弥勒教之类,便是借佛道的名号,煽乱百姓,行大恶之事,所谓的神像,不过是聚拢信众的人偶,只不过这次的人偶不是泥土塑成、木头雕成,而是尸体做成的罢了。
人之命终,佛之圆寂,神识或入轮回,或入涅盘,连尸陀林主都是骷髅身,一具皮囊,实乃无用之物,本应布施鸟兽鱼鳖,在这皮囊上做文章,不但无用,还落入执着,不能证得无常空性。不过这尸身的姿态,有些古怪,也不可不查。”
弘昼也同意这个说法,又提及那贼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及乌拉那拉氏之事,只怕这起人还是贼心不死,幸好降了一道雷,也是警示众人,诋毁皇家,妖言惑众,老天也不容他。
章嘉呼图克图又道:“皇上,贫僧另有一事。仵作说这层蜡形成后,不但可保尸身不腐,而且生前的伤痕病疮等也不会随时光流逝而改变,贫僧细细观看,见那尸身虽面目不辨,但碎裂的尸蜡之下,可看到颈上留有勒痕,也可能这尸身本身只是一无辜被杀之人。”
弘昼却忽然惊呼道:“等等,这乌拉那拉氏,不是出过一个,被判绞刑的罪人吗?会不会是他们家把人收尸后,就……”
皇帝面沉似水:“你的意思是,郎佳氏?”
如果真是郎佳氏,那此事和咒魇就真没有多大关系了。毕竟在处死郎佳氏前,自己已经受过咒魇,反而是郎佳氏被打入慎刑司、判处绞刑全程,自己都没怎么受影响。
皇帝烦闷地让他们退下,又吩咐进保出宫去询问江太医夫妇和明玉。
而此时,小队频段里,三人和三神正在复盘此事。
“第一次旱天雷,是在气运之子教唆永璜自残的事情败露后出现;第二次旱天雷,是在海兰陷害皇后娘娘败露后出现,而那一次,我在皇帝的眼中,看到了杀意。所以我推断,旱天雷,会在气运之子维持不住人淡如菊的表象和她所谓的道义时,或者她和皇帝的所谓真情被戳穿时降下,而根据元一说的,银比铁更能引雷,所以干脆来个将计就计。幸好所料不错,事情也很顺利。倒是明玉,你那边没事吧。”
明玉发了一条快意的语音:“就是脚脖子扭了一下,不严重,过几天就能走了。真是太爽快了,这下我看还有谁还会说当年绛雪轩选秀的破事!”
计划进展顺利,三神也备受鼓舞,元一还比较冷静,提醒三人这种引导天道自己伤害气运之子的做法只能用这一次,否则可能会引起不可名状之物的注意,而面神提出要开庆功宴大喝一顿,被元一否决。
这时璎珞想起一事:“说起来,什么是铁桶僵尸?”
主任在频段里共享屏幕,当场打了一盘植物大战僵尸给她们看,还贴心地把语言调成繁体中文。
明玉发了一个大笑表情:“这个吐豆子的和娴妃也太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人在主任的指导下认识了普通僵尸、铁桶僵尸、橄榄球僵尸等,由于主任边打边讲解,应对不及,很快在一波尸潮中被多路夹攻,打出GG。
屏幕上浮现出几个大字“僵屍吃掉了你的脑子!”
璎珞道:“原来这僵尸是吃人脑子的!那何必这么麻烦,直接把皇帝老登、娴妃、海兰和凌云彻关进屋里,不就把僵尸饿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