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今日也进了宫。
他是国公头衔,自然与皇帝的位置近些,与皇帝寒暄一番,又敬了酒,便有些坐不住了。
与他一桌的都是皇亲国戚,也有一些与他身份相同的侯爵。
李显平日里与他们没什么深交,也只是点个头的关系,因此看见其他人开始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他便打算开溜。
留在这里跟这些人虚与委蛇,还不如早早回府,待在自己娇妻身边。
谁知他刚准备站起身,就见宋袭野端着酒杯径直向他走了过来。
又是这小子!
李显被气笑了,这人是存心来给他添堵的吧。
压下心中的无奈,英国公只能稳坐在位置上等宋袭野走近。
“姑丈。”宋袭野在他身边站定。
同桌的人一见是宋大将军的儿子宋小将军,虽说自己的身份也不凡,但是碍于宋家如今圣眷正浓,当朝皇后也出于宋家,于是纷纷站起身,与宋袭野寒暄起来。
李显坐在位置上,看他极其敷衍地与其他人打完招呼,这才转向他。
宋家是武将,酒量更是从小就培养好了的,饶是宋袭野喝了好几杯,此刻脸色依旧寻常,无任何异色。
“姑丈。”宋袭野又叫他。
李显虽然平日里多是笑脸迎人,与宋袭野这几次交道打下来,多少也知道一些,这小子要不是存心给他添堵,就是来膈应他。
“何事?”李显面色平静地看向他,等他说出下文。
“无事就不能来跟姑丈喝个酒?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同僚,宴礼在这里祈愿姑丈身心康泰,仕途顺意,与国公夫人琴瑟和鸣,岁月静好。”
宋袭野端着酒杯,好整以暇地看向李显,虽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是笑意并未达眼底。
同桌的人或多或少知道些英国公年轻时的旧事,听到这番话,顿时都来了精神。
看来这宋小将军是话里有话啊。
这番话李显听得仔细,更是知道宋袭野话里的意思,他有些无奈,更有些不耐烦,三番四次被宋袭野话里有话来揶揄他,再好的脾气也得发火。
况且,本来他就与之前的妻子并无任何感情,在成亲前,他也心里无人,要不是因为老夫人那杯酒,他定是打算与宋家二小姐和离的。
谁知世事无常,才有了后面的许多事。
至于那宋家二小姐,李聿的母亲,李显与他虽然并未与他深谈过,但是他能隐约感觉出来,那宋二小姐的心里,是有心上人的。
只是这些事,他不能说出来而已,过了这么多年,他连沈清婉都没有告诉一个字。
总觉得死者为大,斯人已逝,再提起,恐有不敬之意。
“那就借宴礼的吉言。”李显表情淡淡,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后把酒杯倒扣在席面上,意思不言而喻。
同桌的人见二人没再说什么别的话,便慢慢散开了。
眼见李显表情没什么波动,倒是脸上的笑意少了许多,宋袭野便知道李显听懂了自己的话。
虽说宋府与英国公府这么多年没再有什么深交,但是他心里就是不服气。
他二姑母,大好的青春年华,就葬送在了英国公府,如今的小姑母贵为当朝皇后,要什么有什么,无限尊荣于一身,可怜的二姑母只能长眠于地下。
眼见英国公与那继室恩爱美满,他就想为二姑母出口气,他也不是要做什么,就是看到李显吃瘪或者不痛快,他便觉得爽快。
“姑丈。”
宋袭野敬了酒,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继续道:“表弟的事,想必姑丈心里有埋怨,我爹说了,毕竟身体里流着一半宋家的血,我宋家历来都是武将,因此这才将表弟送去了军营,望姑丈不要气恼。”
说到李聿的事,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李显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李聿科举后入朝做了官,虽说官职不高,倒也稳定。
没想到他去江南这段时间,李聿居然被借调到了宋将军的军营去了。
行太仆寺主要负责管理边境地区的事务,事无巨细。
李聿倒也算没升没降,直接去做了正六品的寺丞,平日里负责具体执行寺中的各项任务。
宋大将军对这个亡故的妹妹的儿子心里多少有些歉意,当年二妹妹病故,作为大哥,他本来想将这个孩子抱回将军府,但是孩子毕竟姓李,他也不好直接开口。
好在英国公府的老夫人是个会疼人的,十几年过去,这孩子被养得不错,除了性子有些孤僻,也考了科举做了官。
宋大将军心里满是欣慰,这才想让李聿到军营里来历练一番。
于是,这件事的结果就是,李聿去了军营,至今已经快小半年没有回过府。
段老夫人惦记,就连他这个平日里鲜少关心儿子的爹,也难免记挂。
李显:“你那表弟自小身子骨不好,对武行一窍不通,对行军打仗一事从未接触过,虽说行太仆寺是文官,倒真的是有些难为他。”
宋袭野挑眉:“姑丈这话说的我倒并不认同,表弟是个男子,男子就应当历练历练,整日与书打交道,难怪那么死板,依我看,好男儿,就应当上战场才对,表弟身子弱,姑丈更应当让表弟去历练才是。”
宋二小姐怀李聿时,整日忧思太重,心情郁闷,李聿生下来就身子骨不好,老夫人养他费尽心力。
再者说,李聿是英国公府嫡子,不论沈清婉以后是否会生下孩子,李聿都是下一任英国公,这是一定的。
如今把他放到那么远的军营里去,虽说太平盛世,边境暂时安定,还是让人担心。
几句话往来,李显便听出宋袭野固执己见,旁人的话他都听不进去,便不打算继续跟他说下去,只得放软了语气,“这件事,还是得看他自己的意思,旁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府里的老夫人甚是想念他,老人年纪大了,就希望孙子平安,你见了你表弟,让他得空回府看看他祖母吧。”
听闻此言,宋袭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我与你二姑母之间的事情,我知你宋家有怨,还是请一定不要苛责到你表弟身上,我在这里先谢过。”
李显放下酒杯,郑重地对着宋袭野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这一礼,为的是李聿,为的是一个做父亲的心,虽说父子二人之间鲜少有说话的时候,但是总归是他的骨血,英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
旁边的文武百官们见到他对宋袭野如此,都纷纷看向这里。
就连坐在上位的明顺帝,也注意到这里的动静,看了过来。
宋袭野没想到李显居然为了李聿给他行大礼,不禁有些意外。
按辈分来讲,李显是他长辈,按官职来说,虽说英国公只是个虚衔,但要严格说起来,他这个正六品的昭信校尉受不得李显这样的礼。
“姑丈哪里话,宴礼受不起。”宋袭野赶忙回礼,李显却已经走开了。
他略微尴尬,只能佯装咳嗽一声,回了自己的座位。
目睹这一切的明顺帝心里有些不爽,他拉下脸,瞥了一眼坐在身边看上去端庄贤惠的宋皇后,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悦。
后宫嫔妃坐在他的位置后,有屏风隔开,只能看到些人影。
明顺帝心里惦记刘贵人,今日宴会,她是贵人,只能坐在最边上。
明顺帝正欲收回目光,却见几丈之外的角落里,露出一抹深青色的裙角。
他的眸子立刻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