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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原上疾驰着六七辆马车,扬起的雪沫子引得过路的商队一顿咒骂。

“昆仑前几日才雪崩过,这伙人这么跑是不要命了?”商队里的汉子抹了把脸,“都封山了,还往那里去?”

“嗐,谁知道呢。”另一个斜愣了一眼远去的车队,“慕士塔格城都不进,这是有多着急?”

在雪域上讨生活的人都知道,慕士塔格城是进入昆仑山之前唯一的一座城镇,无论是去吐浑,还是进山,亦或是去平城,一般都会在这里进行补给。

然而过去的那队人经过了城门,连停顿都没停一下。

疾驰了五六日的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已是晌午。

这么日夜奔袭,又是从气候温暖的刺桐港到昆仑,已有人水土不服,就算身体素质强健的还能支撑,这马也受不了了。

人与马,皆已十分疲惫。

马车停了下来,雪原上卷起一阵狂风,急切而凛冽。

随从卷起车帘,露出为首的公子苍白的一张脸。

雪白大氅上的狐狸毛,将他整个人衬得清雅出尘。

并没有被这广褒雪原上刺眼的白夺去神采,反而更衬托出冰雪之姿来,如谪仙般。

谢云霁下了车,垂眸沉思片刻,便去检查那一辆辆马车上的物品。

卷起第一辆马车的卷帘,是森然的刀剑挂了满壁,此刻由于雪原温度过低,那一件件奇门兵器上都结了一层寒霜,杀气冷然四溢。

跟在后面的第二辆,掀开来都是些女子所用的华美衣物和锦盒,谢云霁清瘦修长的手指从一件件锦缎上温柔拂过,侧耳听着暗卫在一旁禀告。

“公子,前面的进山口就是宋娘子和谢翰林进入的地方,我们的人当日也跟着进去了,然而雪崩太突然,我们的人也折损了大半,还是没能救下宋娘子,只眼看着谢翰林将宋娘子推入了冰洞中。”暗卫低声道。

暗卫是从另一个方向来,即使蒙着面,也不难看出脸部皮肤被冻伤严重,但那双眼睛却依然如鹰隼般锐利冷亮,“属下这几日已去慕士塔格城招募了大批劳工,快把被雪掩埋的山体挖开了。”

“谢翰林已经……宋娘子在那冰洞中应该暂时安全。”

谢云霁的手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他知道了昆仑雪崩,药王谷就暗藏在昆仑山中,那时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连刺桐港的事都没安排妥当,就不敢再耽搁,心里实在惴惴不安,疾驰了五六天,终于靠近了昆仑。

果然,与他汇合的暗卫带来了这样的坏消息。

另一个暗卫道:“公子,我们在刺桐港的人已将前朝宗室共五十八口人全部诛杀,做的很干净,宗室奢靡好食银鱼,那一批银鱼投了毒,无人会想到与公子有关。”

“你们找的那个替身,顶着我的模样,身形与我也相似,但行动坐卧却还是能让人看出端倪,仅八分相似,还需找更合适的来。”谢云霁道,“前朝宗室只有五十八口人么?”

暗卫继续道:“前朝宗室族谱上的五十八人已全部诛灭,除了这五十八人,其余人的品级和权柄,皆无法对刺桐港刺史置喙,要见您一面,都得看您是否乐意。”

“很好。”谢云霁低声击节,“从今往后,刺桐港便不会再被前朝宗室掣肘,他们盘踞刺桐这么多年,封锁港口坐井观天,这般愚蠢,早该土崩瓦解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只我那个替身,要千万盯好了,待我与夫人出了港,就可撤下暗哨。”

“属下明白!”暗卫拱手道,有不禁抬头看向那白衣公子。

只见公子雪白的大氅与雪地融为一色,侧脸瘦削如冠玉,周身气息清冷高洁,并未看他,也有着浓重的威压,令人不敢亵渎。

这样的人,哪里能找到与他八分相似的呢?即使有那神医的易容术相助,那个替身的容光远不及公子的绝世清辉。

暗卫自然知道公子所说的夫人是宋娘子,而非现在在云京谢府的那位陆夫人,继续道:“公子对替身尽可放心,纵使您与宋娘子远渡倭国,他也不敢耍什么花招,替了您当刺桐刺史本就是天大的好事,让他当一辈子他都求之不得,更别说他老娘还在我们手上。”

谢云霁点点头,望着手中的锦缎微微出神。

其实他从与宋旎欢重逢之后,就未有一夜能安睡。

所做的一切便在为以后做打算了,包括宋澜止的病情突变、娶妻、让那陆曼生个孩子,不过是为了麻痹谢檀。

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完全放弃了宋旎欢。

他想要的,只有她,什么功名利禄,与她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纵使他再算无遗策,也预料不到她竟赶上了数十年难得一遇的雪崩。

谢云霁幽幽叹了口气,叹息声在空旷的雪原顷刻间便没于风中。

*

除了黑暗就是暗河的流水声。

宋旎欢找到了那包干粮,在千钧一发之际,谢云玠扔进来的那包干粮。

她含着泪,用力咀嚼着。

不知过了多久,有了光。

随着光一同进来的,是嘈杂的人声,和冰锥的挖掘声。

那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宋旎欢喘息着起身,久居昏暗中,骤然而来的光亮让她尤为不适,便抬起手遮住耀眼的光芒。

从光芒中逐渐显出一个熟悉的轮廓来,挺拔单薄,一身清寒。

是……

下一刻,她扑了上去,紧紧抱住那人的腰,眼泪刚流出来就凝结成冰,在脸上刺骨的疼。

来人也抱紧了她。

“谢云玠!你还活着!”她痛彻心扉地呜咽道。

宋旎欢感觉到他身体一僵。

谢云霁耳力极佳,虽然谢云玠与他名字相似,却也不至于分不清。

心中涌起的喜悦被苦涩淹没。

她……不会对他这般亲近的。

下一刻,谢云霁清沉的音色在她耳边响起,“……是我。”

宋旎欢看清了他,松开了手,沾满了霜色的睫毛也挡不住骇然又易碎的目光,“你……”

风声猎猎,谢云霁雪白的袍袖翩跹,整个人比山巅的白雪还凛冽孤寒,他却淡淡笑着,伸手将她一把拽回怀中,一字一句道:“是我,夫人,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