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檀重重闭了闭眼,强行压制住这股奇怪的占有欲。
“欢儿。”他唤她。
宋旎欢听到他的呼唤,便朝他奔了过来,扑进他怀里。
“冷了吧?”他察觉到她身体微凉,便冲一旁伺候的内侍做了个手势。
那内侍便将一直备着的斗篷呈上。
他刚想为她披上,却迟疑了,下一刻,他将她揽入怀中,裹进了自己的袍子里。
“这样就不冷了。”他道。
还未往回走,谢云玠又过来了,躬身垂首请了安,绿袍中掩藏着信笺。
许多日子不见,宋旎欢道:“谢大人可好?”
谢檀瞥了他一眼,谢云玠感觉好像被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笼罩着,他不明所以抬头,便看见皇帝冰冷的目光。
听到宋旎欢唤他谢大人,谢檀就有种呼吸不上的感觉,她是在叫谁呢,是真的在叫谢云玠吗?
他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很荒谬,也知道宋旎欢对他的感情,可嫉妒和不安就像毒蛇似的,将他紧紧缠绕着,几欲窒息。
谢云玠将头垂的更低了,并不回答宋旎欢的话,而是直接向皇帝道:“臣有要事要禀。”
这下轮到宋旎欢奇怪了,谢云玠一般是在御前行走,很少入后宫来,过来的话就是给她送信,怎的今日却如此。
“何事?”谢檀道。
谢云玠咬牙将袖中的信交到谢檀手中。
这封信有所不同,是药师谷旬方神医的字迹不假,可信封却是全白的。
他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
慎重起见,把信先交给皇帝,若是真有什么,由他来转述给宋旎欢比较好。
果然,皇帝的目光随着信的内容剧烈变幻。
谢檀看着怀里的宋旎欢,亲了亲她的发顶,声音冷静又温柔:“想不想去看看澜止?”
旬方到底不是神仙,还是没有将宋澜止的病情力挽狂澜,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后,那个雌雄莫变的青年以摧枯拉朽的速度迅速衰败下去,躯体已挪动不得,只能她去昆仑,来赴一场生死离别之约。
宋旎欢将信看了许多遍,平静的接受了。
信上的泪滴晕出的小圈已干涸了许多次。
谢檀政务缠身,根本没有办法随她远赴昆仑,即便千般不舍,也知道自己必须放她走,让她去见自己在这世上的血亲最后一面。
他为她亲手系好袍子的系带,嘱咐道:“昆仑寒冷,马车里有准备好的大氅,估计到半路就得换上了。”
“还有这个令牌,见此令如皇帝亲临,你收好。”
宋旎欢抬眼,对上他满含不舍的眼睛。
他们在一起已经有两年了,谢檀对她的态度却比刚开始时更热烈,自从得知澜止病危,在任何事上都流露出他的不舍,似乎做什么都不够来表达他的爱。
但他始终都没有说一句,你不能去。
他将她又拽进怀里,埋首在她颈间,深深嗅她的气息。
许久,谢檀松开她,垂首与她鼻尖抵着鼻尖,随后深深吻住了她。
这个吻不含任何情欲,充满了温情和不舍。
半晌,他松开她,忍住血液中翻腾的苦涩和痛苦,温和笑道,“去吧。”
他从未想过还会和她分开。
在许多个夜里,他其实都着手于将缠身的政务分散到朝廷各司,想要以此脱身,与她远赴昆仑。
奈何,国事无小事,前朝的世家与寒门之争平衡了,南诏战事却难平,一番操作后的结果就是,他根本走不开。
宋旎欢看着谢檀,凑近他,莞尔一笑:“等我回来,就嫁给你。”
她的话就像是一股热流灌入谢檀的胸口,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她脸上移开,忍着心中悸动与不舍,“去吧。”
为了不引人瞩目,也为了加快速度,随行的除了便装的锦衣卫缇骑六人,便是谢云玠。
昆仑所处在大昭与吐浑边缘,药王谷的入口又十分难找,谢檀怕有什么意外,便指了曾做过译官令的谢云玠随行。
谢云玠换了便利的骑装,向锦衣卫缇骑首领走去。
缇骑首领,“翰林。”
谢云玠点点头,清点着这次出行的行装和马匹。
拜别了皇帝,一行人迅速向昆仑方向行进。
出了云京地界不久,宋旎欢便叫停了马车。
谢云玠从马上下来,走到马车边,轻敲了几下车壁,她便探出一张脸来。
那张脸没有他想象的凄然悲痛。
她看着他道:“到前面驿馆给我找匹马,我想骑马上路,马车太累赘,走得慢。”
“夫人,骑马辛苦,夫人可想好了?”缇骑过来问。
谢云玠替她答道:“备马吧。”
她特地等出了云京地界再将马车换成马,就是为了不让皇帝知道,不想让皇帝心疼她。
可她也心疼她的弟弟啊,想快些见到弟弟。
他能理解。
谢云玠看着她利落地上马,握紧缰绳,紧跟着缇骑首领,控马的技术娴熟,到休息的地方还微笑着招呼他:“谢大人,累吗?”
谢云玠心中的感受很复杂,她跟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太不相同了。
那时她温顺地倚靠在谢云霁身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而现在,她一张脸上除了眼睛有些红肿外,看不出多的情绪。
他以为她定是哭得昏天暗地,哪里还能冷静思考,没想到她……
是啊,若是赶不及,把时间都浪费在了路上,以至于见不到弟弟最后一面,那哭有什么用?
谢云玠沉默地跟在她后面。
而宋旎欢不是这样想的。
她去昆仑,去药王谷这一趟,不止是为了见澜止最后一面。
她不信,澜止就活不过来了,之前的信里写的都是他一天天的好起来,怎会病情突转直下?
她要快些,再快些,一定要救澜止。
越往北走越冷,到了晚上,必须要找地方歇息,官道上的驿馆简陋,虽然已用了炭,四处透风的窗子却还是无法将暖意拢住。
这时候谢檀给准备的狐裘大氅就派上了用处,宋旎欢裹着大氅窝在床榻上,只觉得分外想念谢檀。
他的怀里总是很暖和,一到冬日,她就很喜欢往他怀里钻。
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想她?
白日里日头大,又在马上疾驰,上上下下的,难免出汗,身上黏腻的虽然干了,此时却有种不好的气味。
这几日她莫名对气味敏感起来。
门被敲响了,是谢云玠的声音:“宋……夫人,我找店家要了热水,可以沐浴,您要去吗?”
宋旎欢大喜,在这等地方,能洗个热水澡,那是多难得的一件美事啊。
在宫里的御池,温热的水是全天供应的,而在这荒郊野岭,想洗个澡,得靠几个伙计担水再烧开,轮番地送水,十分不易。
宋旎欢泡在热水里,白色的水汽缭绕,将周围的陈设模糊,恍惚间,她生出还在宫里,在谢檀身边的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水涌入口鼻的窒息感让她骤然惊醒,耳边霜华的惊叫声由远至近。
池子里的水已经温了,身体也麻木了。
霜华冲进来扶住她,“夫人夫人,您怎么了这是?快,快起来。”
霜华想将她从木桶里抱出来,却反复不得其法,宋旎欢脱了力,根本自己使不上劲儿,霜华一着急,竟二人一同摔在了地上。
驿馆并不大,谢云玠的房间紧挨着净房。
“翰林,翰林!快过来!”霜华喊道。
比起那六个彪悍大汉,还是见过几面的这个文人更亲近,霜华又道:“夫人晕倒了!”
谢云玠赶过来,瞥见屏风后隐约的窈窕身影,就停住了脚步,冷静道:“给她穿上衣服。”
霜华吓傻了,这才反应过来,劈手拿过架子上的衣衫将还昏沉着的宋旎欢裹起来,急急道:“翰林,可以进来了!”
谢云玠一顿,压住胸腔中的惊涛骇浪,大步走进去将她抱起,回到了她的卧房。
千里之外的刺桐港。
月华的清辉下,立着一个芝兰玉树般的青年。
凛冽的海风将谢云霁雪白的衣袍吹得翻飞翩跹,飘然欲仙。
他垂眸看向俯首跪地的暗卫,“她,可出了云京了?几日到昆仑?”
“回公子,宋娘子已出云京,快的话约莫三日到昆仑。旬方医师那也已安排妥当。”暗卫道。
谢云霁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月色凄冷,海浪拍打在黑色的礁石上轰然作响。
他内心热切的渴望如同这浪一般席卷而来,愈发难以抑制,谢云霁望着远方喃喃道:“旎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