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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你难道不想让他死吗?

从广陵传来的噩耗,快马加鞭,五日便到了云京。

谢府。

“谢大人在广陵段运河修建工事中中了埋伏,被歹人所伤,跌入邑江殉职,指挥使赶到时已来不及。”传信的使者垂眼悲痛道,“还请大人、夫人节哀,这些是谢云霁谢大人的遗物。”

谢之桓这样矜傲儒雅的老男人,在得知儿子死讯之后,竟受不住打击,瘫倒在床,一病不起。

谢云霁的一切身后事都交给了年轻的魏氏。

魏夫人暗地里哭了数回,在宾客面前更是嚎啕痛哭失声,她无法形容心中的难过……

从怀揣着对谢云霁的仰慕嫁进谢家,成为他名义上的母亲,之后发觉温润如玉的公子竟是瘆人的毒蛇,后来再看他一步步为情沉沦,年纪轻轻竟魂归幽冥了!

可哭过之后还得强撑着精神招呼宾客,面面俱到,并没有因为悲伤而乱了方寸。

因是执行公务时发生的意外,皇帝体恤,将谢云霁追封为昭平公,安排了最高规格的僧道法事,恩典嘉奖颇丰,当真是哀荣无限。

只是即使这样,也无法消除大臣们对这位年轻有为能臣逝去的叹息,还有云京贵女们的遗憾。

她们还想着谢大人年纪轻轻以后必然会续弦……怎料,如此英年早逝啊!

天暗下来,霜华照看着慈幼所里的孩子们净脸洗手后都睡了,看了一眼宋旎欢紧闭的房门,问一旁的宫婢:“娘子还没吃么?”

“没呢,晌午的吃食还在桌上放着。”

自从得知谢云霁的死讯,婢女们几次来劝饭,她都拒绝了,只痴痴傻傻一个人呆愣坐着。

谢檀微服出宫,到了慈幼所,已无需通报,他便径直进入宋旎欢房中。

房间里没有点蜡烛,仅有一抹惨淡的月华照明。

他撩开帘子,便看见屏风后的一抹身影,纤细单薄,静坐着一动不动。

隔着屏风的朦胧,像是一幅仕女图。

月光透窗,照在宋旎欢的脸上,显得比平日里的脸色更加苍白,毫无血色。

谢檀停下脚步,轻唤了声,“旎欢。”

宋旎欢转过脸来,看见他,目光十分平静,道:“陛下来啦。”

他轻蹙了下眉,坐在她对面,与她沉默相对。

“我没事。”她道。

“人死不能复生。我已重重的给了他身后哀荣,以后谢家自有朝廷抚恤……”谢檀沉吟道,“朕已给足了谢家尊荣。”

宋旎欢嘴唇轻启,但还是迟疑着默默垂下了眼眸,道:“能带我去吊唁他么,送他最后一程。”

“好。”

宋旎欢知道,自己去谢家吊唁,当然不能以本来面目示人,那不吓死人么。

最终只得是扮成小太监躲在皇帝的銮驾里。

谢檀是以皇帝的身份去谢府吊唁的,皇帝的轿辇自然排场极大,锦衣卫开道,闲杂人等避嫌,銮驾两侧的天子亲卫将整条街塞的满满当当。

谢府门口挂着重重白幡,惨白的灯笼高高悬着,一阵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纸钱和焚香的味道,好不凄凉。

谢府众人、前来吊唁的宾客已在大门口候着,见皇帝的轿辇皆五体投地跪拜,门口黑压压一片匍匐满地。

宋旎欢抬眼去看身前的谢檀,今日他穿着银白色的冠服,并未束发,银发散漫的散落腰间。

对于众人的跪拜,他坦然受了,沉吟道:“众卿平身。朕来此是与你们一样吊唁谢卿的,生死面前,不必拘泥君臣之礼。”

虽是这么说,跪拜的那些人却还是拘谨着,起身后躬身垂首立于两侧。

宋旎欢认出,这些人里很多都是当朝重臣,个顶个的倨傲人物,此时此刻在谢檀面前,却表现的像温驯的羔羊,包括她的公公,那个在谢家不苟言笑说一不二的人。

谢檀是皇帝这件事,直至此刻才在她面前真正的具象化。

九五之尊是什么意思,原来她在他为她设立的小世界里并没能察觉他如今的地位。

他是高坐帝台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这些跪拜的勋贵们哪个命不是攥在他手里?

他是如何在被其他人五体投地叩拜之后,还能在她面前跟他遑论兄妹之谊,讨她欢心的?

宋旎欢幽幽看着谢檀的背影,那眼神说不上的复杂。

“朕有话单独和谢卿说,众卿散了吧。”谢檀道。

他说话时明明和风细雨,那威仪却悍然不可侵犯。

待人群散尽,灵堂中只剩他们二人。

屋子挂满了白幡,桌案上堆满了供奉的祭奠用品,还有谢云霁的牌位。

她的目光定在那檀木牌位上。

这次回到谢府,走过往昔熟悉的路,她心中的感慨说不清。

曾经颐指气使的公爹、并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勋贵,皆是俯首帖耳垂顺模样。

这一切就是因为谢檀是皇帝了。

谢檀在这些人面前冷着脸,不怒自威,眼神冷漠的一一扫过跪拜的人群,压迫感十足。

他……真的是皇帝了。

她却还以为他依然是昔日爱护她的少年,还妄想着说走就走。

宋旎欢凝望着谢云霁的牌位,仰起脸,眼泪划过嘴角。

谢檀的目光也落在谢云霁的牌位上,这半生的不幸几乎是拜谢云霁所赐,尤其是横刀夺爱,夺妻之恨,他从未想过既往不咎。

因为江山社稷,他暂且忍耐着留了他一命。

如今谢云霁死了,他亦没什么缺憾,人死债消,以前的事就算了。

只是他看着她强忍悲痛,神魂俱裂似的,他也只能忍着心疼,强压心中的妒火,违心说出宽慰的话。

偏这些话听起来像是例行公事,无关痛痒,她也不曾被打动半分,只凝望着那该死的牌位,眼眶通红,好像下一刻就要随他而去似的!

他道:“别哭了。”

宋旎欢仿佛陷入了泥沼里,明知不该为谢云霁难过,却还是忍不住下陷,无法忽视心一阵阵的绞痛,几乎喘不上气。

她抬起手囫囵在脸上一抹,忽然仰起手结结实实给了自己一巴掌。

那脆响将谢檀从嫉妒中拉了出来,他拉住她的手臂,惊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白着一张脸不说话,要怎么说她的愁苦和怨恨,还有对自己这般没骨气的无可奈何呢!

谢檀半蹲下来捧着她的脸左右看,只见那莹白的皮肉上赫然是五个手指印!

他又急又怒,自己站起来也将她搀起来搂在怀里,想要喊人进来又不方便,真是体会了一把急怒攻心的煎熬,只得捧着她的脸颊给她轻轻吹气。

宋旎欢却像烫到似的闪到一边,道:“陛下,这是在灵堂里,陛下这样做不合适。”

指尖还残留着她温润的触感,他攥起拳头,似乎这样就能将她的温度留住。

宋旎欢立于一侧,冷冷淡淡。

谢檀唇角划过一丝惨淡的笑意,定定看着她,肝肠寸断喃喃道:“你是以什么身份与朕说这话?莫不是谢云霁的未亡人?”

灵堂内静悄悄的,白蜡被风吹的忽明忽暗。

说罢,谢檀走上前去重新把她带进怀里,贴着她的额发,看着谢云霁的牌位道:“他对你做过的事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你难道不该也想让他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