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
这一日，外面是难得吵吵嚷嚷的热闹。
一般来说，像公主府这等达官显贵之家，寻常平民百姓向来都是敬而远之的。
即便不得不路过这种门第的府门，在他们打开府门之前都会选择放轻动静，默不作声地走过去。
倒不是因为有多尊敬，而是不想因此沾染上麻烦。
因此，今日府门外面不断响起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显得格外不同寻常。
这让正在院子里练剑的江姝静皱起了眉头，抬眸看了外面一眼，疑惑地问道：
“外面，出了什么事？”
闻声，桔花捧着热水盆和帕子走了进来，笑道：
“菱花已经去外面打听了，姑姑可要先用早膳？”
江姝静点了点头，接过桔花手中的帕子在脸上擦了擦，便坐在了桌子前开始用饭。
桔花和菱花是江姝静从外头庄子挑上的，原本是为了伺候姜荷绮的，毕竟殿下身边的桔角和菱角是皇帝安置的眼线。
虽然殿下说她们是一同长大的情分，虽然忠于皇帝这位真正的主子，可终究不会害了殿下，可江姝静心里总是不放心。
可惜，桔花和菱花刚入府没有多久，姜荷绮便去了北疆。
所以，这两人便一直在江姝静的院子里做事，如今俨然成了她的贴身丫鬟了。
前些日子殿下回府，身边两个丫头折了一个没能回来，顾忌着桔角的心情她就没提让桔花和菱花回去的事。
谁知道，前两日素来不往殿下跟前凑的蔡扶桑不知道怎么得知了菱角的事，竟然给殿下送了四个伶俐的丫头，这下子殿下身边就更没有桔花和菱花的位置了。
可是总跟着她，也不是那么合适......
江姝静嚼着米饭，在心中思索着桔花和菱花的去处，眼角余光便瞥见一袭桃红色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
菱花从外面走了进来，冲着江姝静福了福身子：
“姑姑。”
江姝静点了点头，听着外面的动静还没有停歇的意思，疑惑地问道：
“出了什么事？”
“外面都在谈论陛下今早下旨，处置了程家和与程家来往密切的人家的事。”
菱花简单的说了自己刚刚在外面听到的消息。
江姝静一时有些恍然，有些不敢相信，竟......这么快就查出真相了吗？
不过，恶贯满盈之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总算是能给那些被他残害过的人一个交代了！
这样的好消息，她要亲自告诉黎娘子！
江姝静心中觉得痛快，便要起身往黎欢母女所住的地方走去。
待走至门口的时候，江姝静猛地想起来一个人，转身问道：
“那，三皇子呢？”
菱角愣了愣，对江姝静眉眼间森然的冷意有些疑惑，但还是很快地回答道：
“三皇子查证有功，陛下为了嘉奖他的功劳，封了他为亲王。还——”
菱角并不知内情，所以她觉得三皇子查出了这么一大串贪官腐吏，又解救了几十个深陷泥潭的无辜女子，得到这样的封赏是理所应当。
可是眼看着江姝静的面色随着她的话越来越冷沉，下意识地顿住了。
江姝静眸子里盛满了冰雪，眸光轻扫，淡淡的说道：
“继续。”
菱角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她还从未见过江掌事面色这样可怕过。
顶着江姝静冰冷的目光，菱角缓慢道：
“还把乐安赐给了三皇子做封地。”
说完，菱角便面色紧张，一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姝静的反应。
“好了，你先下去吧。”
江姝静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压制住自己心口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平静的。
“是。”
菱角口中答应着，可是心里还是不放心，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直到屋内没有了第二个人的气息，江姝静才一掌狠狠地拍在了桌面上，怒骂了一句：
“混账！”
巨大的愤怒下，江姝静掌下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凹痕。
三皇子明明就是这一切糟污的元凶，他的触角都被砍断了，可他却能逍遥在外！
甚至，还封亲王，得封地！
这不公平，这根本就不公平！
江姝静越想越觉得心口像是塞了一团乌糟糟的黑气，堵得她喘不上气来。
她的拳头捏住，松开，又捏住。
最终，江姝静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大踏步地走出了房门，往姜荷绮所在的主院去了。
“殿下！”
江姝静直接推开了屋门，却见姜荷绮和谢文韵正相对而坐。
听见声音，两人双双将目光投了过来。
姜荷绮的目光在江姝静急赤白脸的神色上短暂的停留了一瞬，眉心微微皱起，扭头对谢文韵道：
“文韵，你先回去吧！这些日子，好好准备！”
谢文韵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路过呼吸急促来不及平稳下去的江姝静，谢文韵的脚步有微微的停顿，而后缓步离开。
谢文韵轻柔如水的声音缓缓落入她的耳边：
“别着急，慢慢和殿下谈。”
待谢文韵轻轻掩上屋门，姜荷绮的面上才涌现出疲惫之色，捏了捏眉心，无奈的问道：
“姝静，你是为了三皇弟的事情而来？”
刚要开口的江姝静微微一愣，旋即想到了刚刚谢文韵的话，看向姜荷绮的目光逐渐转变成了不可置信：
“殿下，你知道今日程、李两家会被抄家处死？”
姜荷绮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
“是。”
“殿下，你也知道三皇子被封亲王，得了乐安做封地？”
“是。”
“那这些......都是殿下你做的？”
江姝静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
她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姜荷绮的脸上，不放过她眸中一丝一毫的微澜。
姜荷绮缓慢地，缓慢地点了点头。
在江姝静万念俱灰之际，又缓慢地，缓慢地摇了摇头。
姜荷绮面上平静，无波无澜：
“程、李等人的罪行，的确是我查明后呈递给父皇的，可父皇要给三皇帝嘉奖......不是我的意思。”
在江姝静刚要缓一口气的时候，姜荷绮又慢慢道：
“但是，父皇会这样处置，在我把真相呈递上去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预料。”
江姝静不明白：
“为什么？”
姜荷绮的目光凝在江姝静的脸上，一字一句道：
“因为，犯错的是皇子，有权处置他的人是皇帝。
因为皇家血脉和皇室的荣光上容不了这些污点的存在，所以姜何言所犯下的错会有别人承担背负，甚至——为了掩盖这个污点，掌权者还会用更华丽更璀璨的金玉来装点遮掩。”
所以，皇帝不仅会把三皇子从这些事情里择出来，还会大肆的嘉奖他，让这些荣耀和功绩来装点门面，让所有人都不会将他和这些烂糟事联系到一起。
江姝静听懂了，可她的浑身却因此而变得冰冷。
刚刚，在姜荷绮解释的时候，江姝静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
在她波澜不惊的眼中，在她平静如水的面色中，在她几乎没有起伏的话语中，江姝静看到了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个东西，叫做，皇家血脉。
因为姜荷绮是皇家血脉，所以江姝静苦苦挣扎，甚至以身犯险才窥得一点皮毛的真相，姜荷绮能在一夜之间查个水落石出。
因为姜荷绮是皇家血脉，所以她查出来的东西可以轻而易举的递到她想递到的人面前。
因为姜荷绮是皇室血脉，所以她虽然心中不赞同，可也还是能在第一时间共情皇帝的立场和决定。
江姝静的手在颤抖，她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姜荷绮叹了一口气，轻声道：
“姝静，我用这次真相换了......”
“换了什么？”
江姝静尖利的声音猛地打断了姜荷绮的解释：
“一百余条人命，要去换什么才能称得上值得？”
人命太重了，交易......太脏了。
江姝静没有办法接受，她心里难受......
姜荷绮知道她心里过不去，于是轻声道：
“我在回来的路上救了一家人，他们与你有些渊源，所以我就留了人一路护送着他们。
刚刚得到消息人已经进京了，你先去见见故人，散散心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