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正小声说得热热闹闹,外头景铨大步进来,看了二人一眼,稍一犹豫,还是走了过来,抱拳欠身:
“有事禀报贵妃娘娘。”
王熙凤挑了挑眉,放开陶哥儿,让他在自己身边端起小王爷的威势坐好,看向景铨:
“讲。”
陶哥儿也好奇地看着一脸凝重的景铨。
“奴才得到消息,宁国府贾敬,昨夜在他修行的道观中,吞了金丹,已经死了。
“他儿媳尤氏,刚才使人前来报丧,贾府众人跟勇王告罪,男丁已经先行奔马回去,女眷在后缓行。
“荣国府太夫人,似乎让侍女来寻娘娘了。”
景铨低头。
王熙凤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一脸惊诧的陶哥儿,想了想,先低头对陶哥儿道:
“哥儿知道道士吧?”
“知道。他们都是为了修行成仙的。父皇说,那得有大机缘、好资质才行。”
陶哥儿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嗯,他父皇还有一句话:可现在修道的那批人,基本上都是些沽名钓誉的骗子,他们若能成仙,那必是老天无眼。
所以,今儿死了的这位,也是沽名钓誉的骗子吗?
王熙凤微微笑了起来,摸摸陶哥儿的头,亲昵说道:“哥儿真乖,你父皇说得没错。
“修行之人,若要有成,必得是出尘脱俗、心怀慈悲之人,还要行养真养性、利国利民之举,才能得证大道。
“现今这样的人不多了。
“哥儿以后遇见僧道等自称的修行人,都要仔细甄别,不可盲听盲信。”
所以,真心修道的人还是有,但是少。所以得用心分辨,不能轻信,也不好一棍子都打死。
陶哥儿明白了贵妃的潜台词,懂事地点头:“贵妃娘娘说的对,我记住了。”
王熙凤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吩咐景铨:“我知道了。
“你告诉外头,若是一会儿人来了,带进来就是。”
景铨顿一顿,躬身答应。
“长赢对这里不熟,你带了端王去。吃些点心喝些饮子。走一圈去更衣。
“待上了路,就不方便挪动了。”王熙凤又嘱咐两句,让他带了陶哥儿出去。
陶哥儿明白贵妃这是不想让自己在场,有些依恋地蹭了蹭王熙凤:“等回了宫,我就又要天天上课了。
“和恪姐姐说,贵妃娘娘最会搭配饮食。我最近有些吃不好睡不稳,长赢的嘴上都急出泡了。
“可是母后又不想让我总是喝那汤药。
“我可不可以请贵妃娘娘帮我看一看我日常的食谱菜单?”
王熙凤听了,忙搬着他的小脸儿细看了一回,又靠近仔细闻了闻,微微皱眉:
“我还以为你是跑来跑去的火气。可照你这样说起来,只怕是食火。
“等回去吧。
“回到宫里,我先叫了太医给你看准了症候,然后就帮你吩咐食谱。
“——你虽然离我那里远,但是离你父皇近,回头我让人给你们父子一起送阵子饭!”
陶哥儿开开心心地道了谢,从榻上爬下来,拉着景铨的手,蹦蹦跳跳地走了。
王熙凤这才向外扬声:“长赢进来。”
长赢规规矩矩地进来,在外间的门外行礼。
王熙凤笑了笑:“知道你规矩,先过来,有事问你。”
长赢这才迈步进门。
“你也听见了,贾敬,没了。”
陶哥儿离开,周遭的空气似乎也跟着安静下来,王熙凤的表情沉静,眼神中掠过一丝茫然。
前一世,太妃过世,贾敬也死了,也是服了金丹死的。
难道这一世的轮回,竟然仍旧遵循着前一世的因果?
长赢听着上头这一句之后便没了动静,不由悄悄抬了眼去看。
一向都是喜怒颇形于色的王贵妃,这时候的脸色,竟似笼入雾中一般,让人看不清楚。
“南府出事前后,是你在陛下身边服侍。想必其中情由,你都尽知。
“今次又是你领了圣命,服侍端王来此行祭。
“想来,贾敬之事,圣意究竟如何,我该问你才对。”王熙凤看向长赢。
长赢欠身叉手:“怎么处置贾敬的后事陛下没有明旨。
“但是前天说定了要让端王走这一趟的时候,陛下倒是提过一句相关的话。”
王熙凤静静地看着他。
长赢也不抬头,只是低声复述:“陛下说,最近京中风水不大好,总是死人,该做几场法事。
“当时陈铎也在旁边,他陪着说笑,说那陛下万万不能再去拈香了,万一再出祥瑞,让四夷也听说了,怕是都要进京朝贡,到时候,鸿胪寺该去跟户部打饥荒了。”
王熙凤皱了皱眉:“陈铎这话是真多!”
长赢微微弯了弯嘴角:“陛下也这么说。”
“然后呢?陛下还说别的了么?”王熙凤看他。
长赢仍旧低着头:“没有了。只是吩咐陈铎说,再过些日子就是重阳,让预备些素淡的布帛礼物,打点好了送去各府。”
素淡的。
布帛。
王熙凤轻轻叹了口气,点头表示知道了:“你去吧。景铨未必会带孩子。”
长赢躬身,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微微迟疑了一瞬,才道:“奴才想求贵妃一件事。”
“说。”王熙凤利落得很。
长赢的腰弯得更深了一些:“陛下先前露过意思,想留奴才在身边伺候,但是又担心端王没有尽心服侍的人。
“奴才只好抢先求了陛下,让奴才回去服侍端王。
“陈铎虽然被提拔进了紫宸殿,但是这些日子看来,陛下似乎并不满意。
“奴才想求娘娘指点,您看,奴才是不是把富贵儿教出来,让他来伺候端王,奴才自己,仍旧回紫宸殿去?”
王熙凤失笑:“长赢,你也有囿于眼前的时候啊?”
长赢一愣,抬起头来,直直对上了王熙凤的眼神。
“太上亲口吩咐了,让景铨代替庆海,近身服侍陛下。”
王熙凤痛快明确,“你跟庆海、跟我,再怎么疏远,也是分割不开的。
“陛下虽然爱用你,却不会真的长久把你留在身边。
“景字辈,才是他最信任的那批人。
“景铨是景字辈的大师兄。
“只要陛下没有想要重设锦衣卫的意图,那景铨在陛下身边的位置,无可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