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凤眸黑嗔嗔的,心里却不敢涌起喜悦,他怕她骗他,又是在虚情假意的哄他,但更怕这只是一场梦。
虚情假意若能做足一生,他也自可沉浸,可若一旦梦醒,她又跑了……
尤晚秋见他眼眶发红,又不知想了什么,柳眉微蹙:“只是我若跟你回去,日后你事事都要听我的。”
知道与他讨价还价,看来并非是梦。
晏景心头涌上狂喜,只恨不得什么都答应她,努力找回几分理智,沉吟道:“除了放你走这件事,旁的都可应你。”
尤晚秋没有说话,像是在纠结,晏景便急了,有些后悔,早知便全应下,若她深思几遍,生出后悔……
他是再受不起她折腾了!
他见她顿了几息,莫说是眼尾,就连眼眶都红了,喉间本被强压着的咳意再忍不住,掩袖撕心裂肺的呛咳几声,舌尖尝到腥甜,大抵是咳出了些血。
尤晚秋被他吓了一跳,本还想装一装,看他着急上火,却不想他气成这样。
她朝晏景看去,却只看他以袖掩面,见她看来,还往椅子后靠,隐隐躲避起来。
从前也未见过他有咳疾……
尤晚秋心底不知作何滋味,站起身来,方要走近些问一句,晏景却像是要逃似得,“噌”的站起身来,就要往后躲。
“你跑什么?”
尤晚秋眼疾手快抓住他衣袖,不解的问。
晏景也不回答,掩面往后退,想挣脱她,却又不敢真扯袖离去,反被步步紧逼,最后甚至撞在了墙柱上。
他比她高出一头不止,被堵在墙边,实在有些好笑,像戏文里的登徒子跟娇小姐对了调,偏头躲避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宁死不屈的意思。
尤晚秋却瞧出不对来,“你怎么了?手放下来,让我瞧瞧。”
见他实在不肯,她反而有些退缩了:“算了……”
尤晚秋退开一步,露出有些失望的神情,一副要转身就走的模样。
晏景心知她八成是在骗他,却不敢赌,自暴自弃的放下遮掩的手,深衣宽大袖摆垂落身侧,任由她放肆窥看。
尤晚秋这才意识到他为何要故意遮掩,他咳的凤眸泛红,眼尾处还沾染着湿痕,最触目惊心的是唇上染着斑驳血迹,像是被擦拭过,但却实况紧急,来不及收拾干净。
晏景本就不是十分英武的相貌,俊美堪称昳丽,若非身份贵重,人也傲气,显得不易亲近,否则光看容貌,难免有风流之嫌。
如今又消瘦许多,宽大朱红深衣衬得他面如白玉,愈发显得血迹触目惊心。
被她看得久了,他难免生出羞恼之意,又不敢与她争执,眼尾晕红一片,凤眸低垂,眸子半遮半掩,薄唇紧抿,忍了又忍,还是道了句。
“可看够了。”
尤晚秋回过神来,心底暗忖。
怪不得男子都喜欢楚楚可怜的美人,或许她被晏景所惑,也不止因为他性子能供她所需,他皮相生得实在是好,光是这张脸,也是能唬人的。
她想了想,还是背过了身,想往外走去。
一来晏景性子傲,看重脸面,被她这般瞧着,定是不自在极了,二来他贸然咳血,也该去找个大夫来看看才是。
却不想晏景看她转身就走,还以为她是心下嫌弃,急忙捉她:“你又要走是不是?”
声音都在发颤,气血上涌,强忍着不咳,唇角却溢出些许。
尤晚秋回过身方要宽慰几句,转眼就看到他几欲呕血的模样,半分捉弄心思都没了,急忙扯着他坐下,埋怨道:
“你怎气性这样大,以前也没见你患了这般病症,可让人带了药来?”
她今生倒是极少这般关心他,最起码在重生之后,就再没有过真心实意的担忧。
晏景小声咳了几下,果然见她目光停驻在自己身上,但却偏过头去,擦拭了唇角血渍,才悠悠道:
“你不是要走?既要走了,何必要问这些。”
尤晚秋哭笑不得,抬了抬手:“你抓着我的手,让我怎么走。”
她果然要弃了他!
晏景心下憋闷,反倒真松开了手:“你走吧,反正我如今也留不住你……”
他说这番话时,眼睛还死死盯着她。
若她真的要走……
尤晚秋叹了口气:“景和,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口是心非,我实在猜不出你心中所想,做出的事,难免要惹你生气。”
晏景听罢,也道:“难道我就知你心中所想?你也总是什么话都不与我说,我做错了,你只在心里记我的账,记得多了,便生出憎恨,更甚者要与我分离。”
“我与你生气,不过气上几时,你却是要记上一辈子,实在很不公平。”
他话听着像是怨怼,但语气跟神情分外平静,甚至还有余力观察她的情态。
尤晚秋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们日后就不要猜来猜去,索性想什么就说什么。”
她紧接着又道:“就好比我现在在想,你方才为何咳血,景和可愿告诉我?”
她仿佛随意一说,但晏景却知这是对他的考验,一旦他含糊其辞,或者闭口不谈,她的信任就又要褪去,再度缩回壳子里,他也就再没机会了。
是以晏景艰涩道:“我以为你嫌我,想要弃我而去,一时心绪翻涌,才导致如此。”
尤晚秋皱了皱眉:“你这病症何时来的?府里的大夫可开了药方?”
晏景方才说过实情,见她只露出关怀之色,多少放开了些,淡然道:“自你走之后,便染上的病症,府里的大夫诊了,宫里的御医也来查过几次,都说不出所以然来。”
“有说是弩箭射伤,加上在火场里待得太久,烟尘深入心肺,也有说是心绪使然。”
“后一个说法我倒很赞同,心病终须心药医,以前咳的厉害,但自三个月前,几乎就没了,倒少有像今日这般,可见以往是药不对症。”
他难得坦荡,尤晚秋反倒生出心虚退缩之意,垂眸不语。
晏景也不计较,等了一会,见她依旧沉默,反而笑道:“方才还有些咳,听你说话,竟是倒好了,可见是对症了。”
惹来她嗔怪般斜一眼,才正色道:“你方才既问了我,如今我也要问你,方才转身就走,可是嫌我?”
尤晚秋摇了摇头:“我是见你咳血,要去给你找个大夫瞧瞧。”
“何须要找大夫。”
晏景含笑睨她:“自有神医良药在此,让人不治自愈。”
他说着,又尝试伸手牵她,没被甩开,于是更大胆些,将人扯到他腿上坐着。
尤晚秋有些别扭,想推开他,晏景却将她缠得死紧,头埋在她肩窝,灼热呼吸吹拂过锁骨,但更明显的是颈间传来的温热湿意,以及眼睫如鹅羽划过肌肤的触感。
他该不会是哭了吧……
她没有再动,也没问他,此时若真问出来,他定然是死要面子,不肯回答的。
过了良久,晏景才从她肩窝抬起头来,却还按着她,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脸,声音沙哑发颤。
“阿奴,这么多年,我实在很想念你,我以为我再见不到你……”
“我知道。”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
前世今生,晏景是唯一一个执着于她的人,他偏执,固执,倨傲,口是心非,时而还有些异于常人的痴缠,但却是最适合她的情人。
两个残缺的碎镜,兜兜转转还是拼在了一起,各自棱角分明,尖锐刺人,却能组成一个完美的圆镜,或许有些地方还需磨合,但好在今生一切噩梦消散,他们还有时间。
尤晚秋听见自己的声音,泛着劫后余生的笑意,她对他道:“我日后会一直跟你在一起。”
晏景不得不将她从怀里捞出来,仔仔细细的去观察她此刻的神情,巨大的喜悦没过脑海。
他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她此时的笑容,日后一旦想起,无论身处何地,魂定然是飞到她身边去了。
好在她离他极近,日后也不会相隔太远。
如重圆之镜,朝夕相伴,形影之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