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间又泛起针刺般的痒意,气血翻涌,晏景强行压下肺腑翻涌的血气,怕在她面前咳出血来,难免不雅。
二人沉默良久,还是尤晚秋先找的话题。
她扬起一个稍显尴尬的笑容,很是客套:“一别经年,广阳侯风采依旧,可见日子过得尚好……”
既过得好,那就不用来找她了,毕竟早死去的人乍然还魂,待回了京城,不知道还要惹出多少风言风语。
尤晚秋语带暗示,但晏景凤眸低垂,低声道:“你又未亲眼见着,怎知我过得好不好。”
晏景抬眼看她,尤晚秋面上的笑意此时尚未完全褪去,于他看来,很是婉转动人。
“这些年来,我很是想念你,于梦中时,也得幸偶然见你对我莞尔展颜,自觉已是十分动人,如今见到你,却觉得甚是失色,可见梦境虚妄。”
虚妄的梦,前世今生,算起来也做了将近二十年,怎不算恍若隔世。
她应是不喜欢他说这话的。
尤晚秋眉心微蹙,带着几分别扭:“你怎也染上了巧言令色的毛病。”
她极有自知之明,虽自小被人夸赞,不过因着沾了几分楚楚韵致,才略显得出挑些,但与真正的美人,如青黛等人相较,却实属落了下乘。
晏景自小生在皇宫,什么美人没见过?
如今大权在握,怕是不少人照着他的喜好给他献美,其中比她容貌气质更佳的人,只怕也不在少数。
“你如今过来,又是为了什么?我以为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应是要放下的,为什么还要找过来?”
为什么还要来搅乱她平静的生活……
尤晚秋很是不解,若是两人角色调换,晏景假死遁逃,又再度被她发现,她或许会报复,或许会一笑了之,但绝对不会这般处心积虑的要来寻他。
但好在她一向也看不透他,不然也绝不敢对着他说出这样的话。
她语含怨怼,他却笑了,话说的极坦然:“因为我想见你,我放不下你,若你离世,我自要随你而去,但你活着,阿奴,我不可能放任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独自生活。”
“因为我会嫉妒,我会想你今日又见着了什么人,是否对着旁人生笑,有没有想起过我……”
晏景摇了摇头:“我想大抵是没有,你一向心狠,我想你总比你想我多,或许甩脱了我,正是你的得意之处。”
尤晚秋咬了咬唇,这恰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晏景没有放下,他依旧如往日那般固执,甚至还因岁月的增长,使得他更有耐心,不再急于快速的将她带走,反而开始进行漫长的狩猎。
她沉默良久,才道:“以前是我对不住你。”
她误会了他,屡次三番的伤害他,若晏景是害死她的人,尤晚秋不会有半分愧疚。
但他不是,相反,她的重生还是他一手促成,她在梦中,或者说在前世的倒映中,看他亲手剖开胸腔,取出心脏,血淋淋的画面光是看着,就能牵引出痛感。
晏景也是会痛的,每每她伤害他时,露出的惊痛之色好似比他前世剖心还要痛苦。
尤晚秋起初觉得痛快,他的痛苦就是她的安心所向,但得知一切之后,难免生出愧怍,如今一见到他,面上虽还能做出平和淡然之态,心里却避之不及。
二人的纠葛太深,以至于到了如今,相互亏欠不知凡几,还不如各自分开,从新开始,或许还能找出一个新出路。
她欲言又止,晏景仿佛一早猜出她要说什么,笑意泛着苦涩:“你不必跟我道歉,我不原谅你,也不与你两清。”
他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
她道了歉,他虚心接受了,于是她便从这段感情里解脱了,自觉与他情谊两清,互不亏欠,便可顺理成章的分道扬镳。
晏景绝不接受这种结局,他宁可闹得鱼死网破,宁可死在她手里,也不愿意亲眼见到她离去。
“若你真要弃了我,那还不如趁早将我杀了。”
他眼尾染上绯红,倒真有几分狠意:“反正这般事情,你也不止做过一回,早轻车熟路了。”
尤晚秋被他激得有些恼了,“你既知道我暗箭伤你,怎还要过来,若是想要报复,大可不必拐弯抹角。”
晏景嗤笑一声:“向来只有你报复我,哪有我去报复你,我倒宁可受你报复,也好过你口口声声跟我道歉,说什么两清。”
“谁说我要跟你两清了?”
尤晚秋冷笑一声:“你不要自己胡思乱想,胡乱猜测,就加诸在我头上。”
晏景听她这般说,一时反应不及,有些怔愣。
尤晚秋看他一愣,叹了口气,反去问他:“若我今日让你放我走,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你可愿意?”
晏景恨恨看她:“我不放你走,你休想甩脱了我。”
一如既往的疯劲,这么多年,真不知他为何不曾改变。
若换了旁人,定然要被吓到,尤晚秋也对晏景这般偏执的个性有几分恐惧,但恐惧之下,也生出几分安定。
她其实一直知道,无论岁月如何流转,未来跟过去又何种纠葛,晏景都会一直守候,他一贯就是这般桀骜又固执的性格,只要认定了,撞破南墙也不会回头。
他说要缠着她,那就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分离。
尤晚秋起初喜欢他,未必不是窥见了他潜藏着的本性。
世间纷扰诱惑太多,或为名利,或因性命,她从来不是被人坚定选择的人,她总是被抛下,被作为弃子,有时会被人捞起,但更多时候都被抛诸脑后。
也只有晏景才会一次又一次的选择她,即使被她伤害,也会努力的攥紧她的手,将心剖出来给她看,为她献上一切她想要的东西,仇视报复一切伤害过她的人,纵容的任由她汲取着他的鲜血,肆意野蛮生长。
尤晚秋是个很纠结的人,这般的性格让她很难去看透自己内心的想法。
或许她在最恨晏景的时候,其实内心深处难免有几分爱他,只是被恨意遮盖,几丝情爱便无足轻重……
尤晚秋垂眸思索,但很快对着晏景莞尔道:“我可以不离开你,也可以跟你一起回京城。”
他朝她走了那么多步,她也可“屈尊纡贵”,勉强去碰一碰他的手,只碰一下便好,晏景自己会紧紧握上来。
尤晚秋觉得自己怕是也有些疯了,但两辈子里,她都不是做选择的人,总是被别人,被世事推着走。
这次她要自己选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