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二十八年,正月初一。
在这个原本喜庆的日子里,长安城内外却显得有些人心惶惶。
上至达官显贵,下到平民百姓,谁都没有心情庆贺新年的到来。
就在前几日,当长安内外还在憧憬新年之际,从雒阳逃难而来的百姓带来了怀州失守的消息。
相比于民间隐隐流动的恐慌,朝廷上下却显得有些过分安静,只是街头巡逻的卫兵增多了而已。
皇宫,承明殿。
天佑帝面无表情地瞪着跪在堂下的燕王傅明洮,眼中流露出无比失望的神色。
傅明洮俯首贴耳,心下惶恐,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父皇。
十万大军,其中还有两卫精兵,仅仅一夜便全军溃散,而他却连对手是谁也是事后才知晓的。
如此大罪,若非他是皇子,他相信在消息传回长安的那一刻,处死他的圣旨就已经出发了。
殿内沉寂了许久,天佑帝方才幽幽开口道:“黑龙卫,三千可比后天境中品的精锐,这就是你为自己找到的理由吗?”
傅明洮身躯一抖,连连叩首,回道:“父皇明鉴,此事也是儿臣事后从救了儿臣那人口中得知的,事实上儿臣只与百余名黑甲武士交了手。”
想起当时的场景,他不自觉身躯又是一抖,颤巍巍道:“儿臣领着数百亲卫,与之交战下来损失殆尽,却未能斩杀任何一个黑甲武士,足见其战力非常!”
闻言,天佑帝不禁虎目微眯,心中则满是震惊。
这个儿子他还是清楚的,好军武,尤其看重军功,就因为参与了当年的雁门关大战,与人交谈常以此为傲。
这样一个人是宁愿战死,也绝不会为了掩饰失败而去刻意夸大敌人的强大的。
所以,天佑帝相信了傅明洮的话,同时也对叛军的实力暗暗咋舌。
三千战力堪比后天境中品的精锐,要养这样一批人需要耗费无数钱粮和时间,可见这场叛乱已在暗中筹谋许久。
玄天宫吗?真是好的很呐!
天佑帝暗自咬牙切齿,看了看伏地不起的傅明洮,没来由地想到救出这个儿子的人。
钱来,她的身份莫言之早就送到了天佑帝的案头。
甚至可以说,云绫在幽州布置人手时,所有人的身份就都被莫言之送了回来。
这算是天佑帝与云绫之间的默契吧,只是未曾想这次却是阴差阳错救了傅明洮一命。
“鬼谷派传人,却心甘情愿为那丫头潜入敌后刺探情报,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天佑帝心中感叹一句,这才开口唤来了王一安,命其召卢之浩、李怀仁、杜进用见驾。
怀州失守,十万大军分崩离析,这对于一心筹谋开春后反攻河北的天佑帝而言不啻于当头一棒。
眼下显然已不是筹谋如何反攻之时,保卫雒阳方为当务之急。
当日午后,一骑快马直奔蓝田县左右骁骑卫大营而去。
就在长安为保卫雒阳而紧急行动起来时,云绫也在成都迎来了封赏的天使。
自平定益州叛乱,朝廷迟迟未见封赏,军中早已有些人心浮动。
不过有云绫这尊大神在上头镇着,自然没有哪个刺头敢跳出来,不过私下说几句怨言是在所难免的。
如今天使一到,云绫也暗暗松了口气,派人将一应将校官佐尽皆召入大都督府,就在前庭大院接旨。
宣旨内侍展开黄绸,当即便是一番抑扬顿挫地宣读。
半晌,随着一声“钦此!”唱罢,众人皆是神情怪异地看向了跪在最前方的云绫。
原因无他,此番朝廷封赏可谓丰厚,金银田地、官职勋爵样样不少,就连普通士卒也有不少武勋加身的,唯独云绫似乎毫无所获。
也不能说一点没有,至少朝廷封了云绫的师父公孙玉瑶一个一品诰命。
只是,这显然不合常理啊。
就在众人迟疑是否要接旨的时候,云绫已是神情如常地双手接过了圣旨。
见状,其他人方才顿首叩拜以示接旨,一副唯云绫马首是瞻的模样。
其实宣旨内侍此刻也是心怀惴惴,宣读到最后甚至一度失去了表情管理,声音也在发颤。
好在云绫接了旨,也并未为难他。
但他仍旧心中打鼓,连赏钱都没敢领,带着随从等人便急急告退而去。
见此,云绫心中轻笑,面上却是分毫不显,只教林大虎将宣旨内侍一行请去驿馆歇息,这便手拿圣旨转身回了正堂。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纷纷紧随其后进入正堂,分左右各自坐定。
待燕十七领人与众人看了茶,坐在下首第一位的晋王傅明泽当即出声道:“公孙姑娘莫要着恼,本王回京之后定会为姑娘禀明朝廷,为姑娘争取来该有的封赏!”
闻言,堂下众人皆是一脸古怪地看来,云绫则是暗自翻了个白眼,没有接话。
傅明泽见无人出声,心下着恼,却又不敢发作,正欲说点什么却被云绫抬手打断。
只见云绫视线扫过众人,笑道:“世人常说‘母凭子贵’,今我能为师父挣来个一品诰命,心中甚是欢喜。至于晋王殿下所言,委实有些太过。”
说到此处,云绫神情莫名地看向傅明泽,淡淡道:“想我公孙云绫年不过二十,已身居益州大都督、检校玉麟卫大将军、兵部职方郎中,南郑县伯,实封百户。陛下待我之厚,云绫自是铭感五内,岂会着恼?”
这番话说来,却是教傅明泽脸色难看,云绫就差明着说他在挑拨君臣关系了。
其他人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盯着傅明泽,丝毫没有出来打圆场的意思。
最后,傅明泽自觉难堪,也不顾是什么场合,冷哼一声起身便走。
待其走后,孙怀义却是开口道:“咱们这位王爷小心思还不少,竟想借此施恩于大将军,着实可笑。”
话音落下,在场之人皆是嗤笑出声。
看得出来,傅明泽给他们的印象着实不怎样,连一个愿意稍微回护的人都没有。
云绫抬手止住了众人的说笑,正色道:“军中将士对于封赏一时望眼欲穿,明日财物一到立时便分派下去,万不可出现差错!”
闻言,众人齐齐收敛了神情,恭声应命。
这时,云绫又将视线扫过堂下众人,徐徐道:“方才我对晋王所说并非虚言,对于封赏我没有任何不满之处。是以,我不希望就此事听到任何不利于朝廷的言论,诸位可明白?”
话落,众人相视一眼,齐齐起身应道:“喏!”
待众人退下后,燕十七陪着云绫回到后院,却是神情怏怏。
云绫瞧了,不由笑道:“怎么,你也觉得朝廷此次不公?”
燕十七小心地看了眼云绫的脸色,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见状,云绫轻笑出声,一把揽住燕十七的肩膀,笑道:“行了,你家姑娘我啊本就无意仕途,封赏多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闻言,燕十七正欲说话,却闻云绫又道:“再者说了,我入仕不到三年,已为官居大都督,手掌兵权,只怕已经引起很多人不满了。此时若陛下再行厚赏,未必就是好事。能给师父挣个一品诰命,我可是很满意的。”
见云绫不似作伪,燕十七也就没再说什么,神色也正常了起来。
其实她倒不是在意封赏多寡,只是担心云绫并不如表面看着那般无所谓。
不过,既然云绫是真的不在意,她自然也就不去在意了。
翌日,云绫带着一众将官亲自前往军营颁发赏赐,随即大摆筵席为众人庆功,热热闹闹直至月上中天方才回到大都督府。
房内,燕十七服侍着云绫沐浴,借此洗去一身酒气。
待收拾停当,云绫打发了燕十七下去歇息,她则穿着一身轻纱依在窗前望着皎洁的月亮出神。
莫说天气严寒,以她的修为早已寒暑不侵,自己房中自是怎么舒服怎么穿。
倏地,她耳根动了动,当即神色一凛,招手取来外袍披上,跃出窗户直入前院。
前院门廊下,一个身影负手而立,满脸笑意地看着匆匆而来的云绫。
“师公?!”
云绫一声惊呼,同时也放下了满身防备,脸上露出明艳的笑容,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
“师公,您怎的突然来了成都哩?”
她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这才请了公孙弘入内,一面询问出声。
公孙弘抚须轻笑,直入正堂坐定,这才开口道明来意。
闻得师公是要上三清观寻玉阳道人,云绫立时想到了当日在三清观的种种,也隐隐猜到了师公的意图。
她蹙了蹙眉,不免担忧地问道:“师公,可是出了何事?”
闻言,公孙弘不禁感叹云绫敏锐,当即将慕容泰所言和盘托出。
此事诡异,或许还与云绫有关,他自然不会隐瞒,以免云绫不明就里着了道。
得知天道似乎在抽取宗师的气运,云绫的眉头便皱得更紧了。
见她如此,公孙弘不由出言安抚道:“慕容泰所言真假难辨,至少老夫便没有这种感觉,这才来寻玉阳道人,想要问个明白。”
闻言,云绫抬眼看去,疑惑道:“可是,玉阳道人正在闭关疗伤,说是除非有亡族灭种之祸,否则不可扰他哩。”
“无妨,老夫前去,他必然会见,老夫甚至还能帮他一把。”
见公孙弘说得如此自信,云绫也不再纠结于此,转而说道:“既是与天道有关,不若云绫也一道前去可好,说不得还能帮上些忙哩?”
本以为是水到渠成之事,不料公孙弘却一口否决了。
不为其他,只是担心事情真如慕容泰所言,云绫这个合道之人说不得一个不慎就着了道。
无奈,云绫也只得暂时歇了心思,安排着公孙弘先住下。
至于其他,且走一步看一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