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路上,江流璟已经跟大长老讲述过自己的来意。
他本以为大长老会做出一些其他反应,但事实上大长老却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跟他痛快地点了点头,说精灵族会配合他们。
那个时候,江流璟就隐隐有种预感。
或许这些天里,他们一直在被窥视着。
一般幻兽的视线都会被他们捕捉注意,但有一种生命的视线,他们在藏龙山脉中无论如何也无法躲避。
那便是植物。
山脉的每一处地方都有数不清的树,数不清的草,地底除了土壤便是盘根错节的植物的根。
他们是这里最沉默的存在,也是最无孔不入的存在。
江流璟认识桑陌,知道桑陌这个级别的老树精已经能够轻松操控其他植物。如果精灵族的母树也有类似的能力,那么了解他们相关的信息一点都不困难。
无数湖水似的树叶在头顶沙沙的响。大长老在一旁实时翻译:
“母树说欢迎你们来到这里。关于生命之源的获取,它会帮忙将生命之源牵引到这个方向,但如何得到它的认可,成功抓住它,这一点需要你们自己想办法。”
江流璟站直了身躯,目光直视前方,面对和桑陌类似的存在,他的态度也随之变得更加端正。
神情认真道:“感谢您的帮助。”
树叶忽然抖动得更加厉害了,几乎像是绵延不断的海潮一般一浪接着一浪,汹涌无边在头顶蔓延。
大长老有些吃惊的看了江流璟一眼,不懂母树怎么会因为一个人类的一句夸奖就高兴成这样。
母树平时都是很高冷的,哪怕是陪伴了它三千余年的大长老也只是能得到一个跟它沟通的权力。
这还是头一回大长老看到它这样明显的情绪变化。难道是因为这个人类身上的气息特别好闻吗?
大长老忽然犹疑地反复打量起江流璟,口中问道:“你真的是人类吗?”
他还是很难相信精灵族的母树会对一个外人这样偏爱。
然而。“乌丽儿也问过我这个问题,但我记忆里面,我的确是个人类。”
江流璟抿了抿唇,回忆道,“她还让我找你们问问。”
大长老却摇了摇头。
“她应当是觉得你是某个精灵的转世,但灵魂是否同一只有母树能够辨别,即使是我也做不到。”
江流璟便再次仰起了头颅,长长黑发流水似的滑过他脸颊耳畔,从脖颈后的空隙坠向大地。
他注视着母树,似乎是因为太过专注,身体不自觉地走向前去。
母树不能让人靠近,即便他是尊贵的客人也一样。
大长老刚想伸手阻拦,就感觉到身前忽然撞过一阵重重的风,不偏不倚打在他手上。
大长老眼神中瞬间充满愕然,不可思议向前看去。
这点时间里江流璟已经顺利来到树的下方,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树干上。
霜雪覆盖住了棕褐,细腻的绸缎裹住了粗糙的棱角。
刹那间,一股奇异的感觉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仿佛有无数画面灌入脑海,又在能够识别之前快速隐没破碎。
黑发少年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忽然闭着眼脱力似的倚倒在树干上。
与之相伴的,母树树干间骤然浮现出千百道发光的银白纹路,每一道都深深嵌在嶙峋不平的沟壑里。
纹路光芒大亮,如同在深棕间突然生出无数枚闪耀的太阳。
这一幕太过奇异,大长老也从未见过,心中暗忖这少年究竟什么身份,居然能与母树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
赤则紧紧盯着江流璟,留意着他的神情。
少年此刻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甚至带着细微的痛苦。契约里没有声音传来,但赤能感觉到他压抑动荡的心情。
赤很想把他拉回来,但又怕干扰了他此刻的机遇——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正从母树中灌入到江流璟身上。
常理来说,不同生命体之间的魔力无法直接传递,它们一旦炼化就带有个体鲜明的特征标志,无法与另一者兼容。
除非是像血祭那样的禁忌法阵,把另一方生命当做耗材,从生者和生者间的传递,变为亡灵向生者的献祭。
但母树做到了,那力量一直灌输到江流璟此刻身体能承受的极限,将那层壁垒撞了个半碎才终于停止。
江流璟缓缓睁开眼睛,仅仅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完成了六阶到七阶的跨越。饱满的力量充盈全身,全身上下疲惫疼痛都一扫而空。
但他的眼中却闪过一丝迷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触碰到母树后,他的意识就好像被吸入漩涡中一般失去知觉,大脑里一瞬间闪过无数画面……都很陌生,又都快速地消失了,江流璟现在也回想不起来。
只是再抬头看向目前的树时,心中忽然生起一股十分浓郁的怀念的感觉。
“你认识我?我们曾经见过?”
树没有嘴,发不出声音,只有满树的蓝色叶片沙沙地摇晃。
许多从半空落了下来,脱离瞬间就染为灿烂的金黄,不偏不倚落在少年手掌上。
江流璟低下头。
乌丽儿说一只精灵只能获得一片的母树树叶,此刻厚厚的,在他掌心堆积了一叠。
像一份珍贵的礼物。
树干上大片的白光此刻仍未消失,迎着江流璟的目光忽然在半空汇聚到一起,不断压缩聚合,几个呼吸间缩小成细细长长宛若一截棍子的模样。
扑通一声,白光坠落到江流璟脚下,光芒消散后露出一根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法杖。法杖上刻满了古老而神秘的符文,宛若活物一般隐隐流动着微光。
然而,与华美神秘杖身不符的,法杖顶端理应镶嵌着宝石的地方却是一片空空荡荡。
江流璟数了一下,一共有八枚空缺的孔洞,一大七小,远远望去像是被取下了头颅。
因为这份残缺,原本珍贵的法杖忽然多了几分寂寥的残破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