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铮铮再能忍,但这绵延不绝的山道对于幼童来说,也着实过于遥远了些,铮铮走到半道上,小脸已经开始泛白,汗珠顺着脸颊往下落。
知道铮铮的拘谨性子,沈止罹不也不问了,弯身将铮铮抱起,还未等铮铮反应过来,一块甜香糕点被塞进嘴中。
“今日份的糕点,看看喜不喜欢?”
沈止罹含笑,在朦胧的灯光中,显得分外温柔。
铮铮捏着糕点,因为剧烈运动后跳的格外凶猛的心脏撞击着胸腔,鼻端嗅见糕点的甜香,口水疯狂分泌,口中绵软的糕点,让她眼眶泛酸,好似以往受到的所有苦楚,在糕点入口时,便一笔勾销了。
待铮铮珍惜的将最后一口糕点咽下,浮鸾峰到了,一踏入浮鸾峰的结界,山君仿佛解了禁似的,化作原型,撒了欢的在地上打滚。
沈止罹将铮铮放下,捏着巾帕擦去她手上粘腻的糕点渣,温声问道:“铮铮可识得大虫?”
铮铮抱着竹竿,茫然抬头,问道:“大虫是何物?”
沈止罹唤来山君,压着它的脑袋让铮铮摸:“摸摸看,山君便是大虫。”
与狸奴截然不同的手感,毛毛粗硬的扎手,脑袋也硕大的可怕,头骨坚硬,如同钢铁一般。
大虫不同于狸奴,光是身躯便比狸奴大上数倍,呼吸粗重,四爪粗壮,喉间无意识泄出的呼噜声都震得人汗毛直竖。
铮铮倒是半点不害怕,顺着山君硕大的脑袋摸到一只圆溜溜的耳朵,山君咕哝一声,耳朵晃着从铮铮掌心逃脱。
铮铮被掌心的痒意惹的露了笑,无神的眼睛微微弯起,搂着山君脖颈不撒手。
“止罹?”
沈止罹回头,滕云越放下最后一碟菜,招手喊他们过去吃饭。
铮铮是凡人,吃不得灵食,今日滕云越也没费事多做一桌灵食,跟着铮铮一起吃凡食。
铮铮吃了块糕点垫了肚子,小孩饿得快,又同山君玩了会儿,这会儿嗅见饭香,肚中打起鼓来。
沈止罹抛给山君一大块肉干,也算是让它吃了饭,牵着铮铮往饭桌走去。
铮铮流浪许久,吃什么都吃得香,带着沈止罹也吃了不少,滕云越口腹之欲不强,迁就着眼盲的铮铮,时不时给她挟着菜,让铮铮吃的脸颊鼓鼓。
晚食七分饱,沈止罹估摸着铮铮的饭量,倒了杯口味清甜的果子饮,叫停了铮铮:“晚间不宜吃太多,先吃这些吧,果子饮喜不喜欢?”
铮铮乖乖停了筷,捧着果子饮小口小口喝。
铮铮看不见,沈止罹捏着巾帕将铮铮漏在桌案上的米饭清理了,侧头同滕云越道:“铮铮今晚就同我一起睡,我房中安置了屏风,隔开就可。”
滕云越犹豫一瞬,又看见吃完了肉干溜达过来的山君,两相抉择,终是选了威胁更大的山君:“可,山君便同我一起吧,今日松懈了,正好盯着它修行。”
沈止罹点点头,将碗盘收拾干净,又看见铮铮乱糟糟的头发,犯了难。
滕云越见沈止罹蹙着眉头,问道:“何事烦忧?”
沈止罹摸摸鼻尖,羞赧道:“铮铮是女孩,偏偏我又不会梳头,今日匆忙也没顾得上,不知明日如何是好。”
滕云越勾了笑,将清茶推过去,温声道:“我来吧。”在沈止罹惊诧看过来时,淡笑解释:“我虽生于滕氏,但自小都是亲力亲为,底下的弟弟妹妹,我都带过一阵,梳发之类的,也算是有些经验。”
滕氏作为大族,对族中子弟从来不会娇惯,穿衣洗漱之类的活,能自己干就自己干,所以滕家小辈,个个不仅不娇贵,还没什么架子。
沈止罹满面惊叹,喟叹道:“我原以为你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不成想不仅精通庖厨之事,连这些琐碎活也这般在行。”
滕云越轻笑一声,调侃道:“也正是得益于幼时所学,才能解你明日之忧。”
沈止罹笑的眉眼弯起:“我观不渡见多识广,不曾知晓还有这等过往。”
滕云越咽下清茶,不以为意:“家世如此,从小耳濡目染才比旁人多三分见识,”见沈止罹听的认真,滕云越声音微微低下,带着几分沈止罹分辨不清的情绪:“我同止罹知无不言,我见多识广,不就是你见多识广么?”
沈止罹失笑,摆摆手:“怎能如此算?我不过是借了你的光罢了。”
说话间,喝完果子饮的铮铮抱着杯子昏昏欲睡,垂着脑袋一点一点。
滕云越眸光黯然,又气又酸,深恨止罹为何这般不开窍。
“铮铮困了,我带她去睡觉。”
沈止罹站起身,看向一旁趴卧着的山君,朝滕云越含笑道:“山君便麻烦你了。”
滕云越点头,看着沈止罹抱着铮铮回房,手上还压着想要跟着沈止罹一块儿回去的山君。
直到沈止罹背影看不见了,滕云越侧头,看向眼巴巴看着沈止罹方向的山君,微微一笑,却带着说不上来的煞气:“山君也松快了一日,还不随我加紧修行?”
山君摇摆的尾巴蔫巴下来,丧头耷脑的跟着滕云越回房。
第一次睡一个踏实觉的铮铮睁开眼,还未醒神的她呆愣愣坐在榻上,面上睡意惺忪。
沈止罹绕过屏风,身上还带着灵泉水汽,看见已经醒了的铮铮,捏捏她消瘦的脸颊,温言道:“可睡好了?”
铮铮摸了摸带着余温的脸颊,点点头。
沈止罹拿过一旁的竹竿递给她,带着她洗漱,还不忘问道:“早饭想吃什么?滕哥哥做了金丝馒头和熟地粥,想吃吗?”
铮铮袖子被沈止罹规整挽起,摸索着拿过干燥的巾帕擦去脸上水珠,闻言连连点头:“想吃的。”
铮铮手中微微濡湿的巾帕被沈止罹接过,她摸索着取过自己的竹竿,竹竿点地,竿底落点的位置在眼前一晃而过,分明不能视物的眼睛,却偏偏可以借助竹竿这个实物,看到些许景象。
沈哥哥真奇怪,铮铮边用竹竿点地边想着,谁会在乎一个捡来的乞儿想吃些什么,明明能有一些剩饭剩菜她就足够满足了,为何还费许多力气来迁就自己呢?
绕过几条回廊,熟地粥的甜香已经分外明显了,铮铮右手的竹竿笃笃点地,左手被沈止罹牵着,即使馋的口水疯狂分泌,铮铮面上依旧没有做嘴馋样子来。
铮铮跨过门槛,心里得意,沈哥哥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还有滕哥哥做饭给他吃,这样的大户人家,最注重体面,自己应当是做的不错。
熟地粥还温着,一旁握着有些萎靡的山君,沈止罹将铮铮交给滕云越,弯身同铮铮说道:“滕哥哥帮你梳头,好不好?”
铮铮眼睛微微睁大,是震惊的模样,她做乞儿的时候,头发都结成一块块的了,帮她洗澡的那个人还万分嫌弃,洗干净后也没有人跟她说要梳头,她还不知道每日起来还要梳头这回事。
铮铮茫然的感觉到自己被换了个人牵,那人手上厚茧重重,指节粗大,一只手能将自己一整个脑袋包住,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铮铮瑟缩了一下,被滕云越扶着肩坐在椅子上,头上枯黄的发被捞起,铮铮抱着竹竿,有些害怕。
这个滕哥哥同沈哥哥说话时分明十分温柔,为何此时一言不发,分外冷沉?
披散着的头发被一缕缕编好,没有弄痛铮铮一丝一毫,铮铮正想着,便听见身后的人开口:“摸摸看喜不喜欢。”
铮铮一怔,滕哥哥这个声音,好凶,同昨夜那个滕哥哥一点不同,铮铮听话抬手,摸着自己头顶。
杂乱的发都被规整编好,头上也多了几根细细的绳子。
铮铮摸到耳边,手上的触感同干涩的头发截然不同,是滑溜的手感,尾部齐齐断开,像是个发饰的模样。
“喜欢,谢谢滕哥哥。”
铮铮收回手,晃晃脑袋,只觉轻松无比。
“好看。”
前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线,是沈止罹,脚步声渐近,铮铮感觉到自己的脸被轻轻捧起,手的主人轻声叹:“我们铮铮真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铮铮抿着唇笑,这份好心情一直到吃完饭还在。
铮铮被沈止罹牵着,只觉又走了许久,竹竿落点的地方精美无比,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
铮铮被人抱着坐在一条冰凉的石凳上,周围还能听见声声鸟鸣,山君沉着的脚步近了又远,牵着她的人一直在她身旁站着。
待滕云越布下结界,将自己和山君笼罩在里面,沈止罹松开牵着铮铮的手,蹲下身直视着铮铮无神的双眼。
“铮铮,我并不是无缘无故带你回来的。”
沈止罹斟酌片刻,吐出这句话。
铮铮一愣,似乎是不明白沈止罹为何突然说这些,刚要开口时,沈止罹又道:“你可以借助竹竿视物,但视野有限,对不对?”
铮铮捏着竹竿的手一紧,浑身僵硬,带着微不可察的轻颤。
沈止罹放柔了声音,轻声道:“铮铮别怕,我就是发觉了这一点,才将你带回来的。”
铮铮并未放松,只垂着头,将细瘦的脖颈露出来,若是沈止罹有恶意,他可以几息间将她脖颈拧断。
这是铮铮的示弱,也是铮铮的态度,她不在乎生命,若是这条命能帮沈止罹,她可以直接送给他,算是过了两天好日子的谢礼。
沈止罹叹了口气,揉揉铮铮脑袋,轻轻道:“你这个异样,同我的功法有相同之处,我带你回来,是想培养你。”
“或许,你想看看这世间么?不借助竹竿,也不需要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