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山——
鬼魂壹夜访王府,将此事告诉了宣陵竹。
不时,宣修义也知道了此事。他立即召集了人马,护在了府邸左右。
既然事情到此刻才知晓,那就证明,邬府夫妇已经葬身火海了。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把邬文君接过来,保护起来。
因此,宣陵竹领着部分王府亲卫出发了。
城中尽是京都暗卫,他们或许不敢与宣修义的亲兵发生争执。但出于考虑,宣修义还是让宣陵竹及亲卫们,着黑衣暗去往墓山。
既然皇帝可以派暗兵悄无声息的潜入彩云,去杀一个心不忠的下臣。那么他若是敢扯着旗子掺和进这个事情,想必暗兵的剑头便会调转到他身上。
想着,宣修义不得不感叹,他这个六弟,还当真适合做皇帝。
登基不足一年,在朝不仅中央集权,在外所效忠的暗兵更是遍布八方。
他或许会成为历史上最能留下姓名的皇帝,但却不是最仁德的皇帝。
为此,宣修义不得不考量。他亦为邬府之死心痛,但他至少得护着宣陵竹。
护着他安心长大,护着他在这个世上经历过繁华盛景。
过后,宣陵竹并不能理解宣修义此时的软弱作风,都杀到家门口了,再躲藏也是没意义的。但既然能设法救邬文君,他也不多说了。
王府一行人出发后,城中的暗巷内,多了两批人。
今夜来的暗卫不知有多少,王府之人特意着了一样的形制衣色,混淆其中,也能打探情报。
鬼魂壹在前引路,带着宣陵竹。
进入墓山的路,宣陵竹熟悉的不行,跑得快。但黑夜幕下,进入墓山之后的路,以及邬文君的方位,可不好找。
进入墓山时,以免打草惊蛇,或者吓到邬文君,宣陵竹只挑了几个人随行。
墓山暗夜是鬼魂最活跃时段,命数不硬的,恐会受影响。
此时,山林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白日看起来颇有景致风雅的树木枝桠,到了夜晚,全都形同恶鬼的藤手一般,张牙舞爪,着实不好看。
宣陵竹跟随鬼魂壹的步伐穿梭在丛林之中,他跑得快又熟悉地形,身后的几个家兵险些追不上。
幕夜无影,邬府冲天的火光熄灭,滚滚浓烟窜入天际,遮盖了今夜本就微薄的月光。
悬崖旁凉风不小,邬文君靠在自己膝盖之上,枕着自己。
她不怎么哭了,只是脸色悲苦又茫然。
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就算逃出去了,她能去哪?她该去哪?
浩瀚世界竟无一人容身之所,世间繁华千万却无一盏明灯。
她目光空洞的注视着邬府的方向,看起来像失神了,可心底,她的神色绷得比谁都紧。
“沙沙沙——”“嗖嗖嗖——”
微弱的丛林侧动声,从身后传来。
邬文君闻音,失色的眼瞳一瞬回了过来,紧张的心剧烈的跳了起来。
有人来了......这么快。
她想着,扭身之际,往草垛里深入了点,又扒开了一个小口,盯着后方。
墓山黑的不行,除非人到近前,否则根本看不见。
但她已经藏在这里多时,眼瞳适应了墓山的昏暗,能看的远些。
她警惕的看着后方的林子中,听着那抹声音愈发得近,脚步声接踵而至。
一个、两个、三个......
好几个人的步伐,重而有力。
邬文君的心再度忐忑了起来,心底扬起的绝望似乎也是一刻迸发的。
看来天要绝我......
她想着,抑制着濒临死亡界限的泪水,仔细的盯着。
同时,她也不忘往后悄悄挪去。若真是那些人,若那些人看到她了。至少,生死之事她可以自己决定。
葬身墓山,也不失是个好地方。这里草长莺飞,白日花野盛开,还承载着她数不尽的美好回忆。
墓山名为墓山,听着不像个好地方。可实际,其名之意乃是好墓之归所,无数亲人的长眠之地。
她想着,不断的安慰自己,只期盼那一刻真的到来时,她有勇气一跃而下。
声音愈发近了,邬文君确信,是往这处来得,甚至林子里无人交谈的声音。
他们什么时候猜到的,她就躲在这个草丛里的?
她疑惑着,屈身的脚已经挪到了悬崖边。
“哒哒哒——”
声音就在树木之后,邬文君吓得往后挪了一大步,脚踝出了悬崖边界。
“邬文君,你在哪?”月光显现,照于墓山之处。
宣陵竹领着人从丛林后走来,他手上拿着剑,一脸的慌乱心急。
人出现时,邬文君的心头震了好大一下。她还以为是杀她的人来了。
鬼魂壹领着宣陵竹往这处草丛过来。
“邬文君!”宣陵竹小步跑来,顺着鬼魂壹的指示,扒开了草丛堆。
途中,他丢下了手上的剑,怕邬文君看到这个会害怕。
草木的枝桠刮过宣陵竹的手臂,他只顾着往里一探,在根本看不见人的草丛中,一把抓住了邬文君。
沙拉拉的声音窜过,宣陵竹温暖的手抓住了即将深陷冰窖的邬文君。
邬文君很诧异,这真的是宣陵竹?
人出现的那一刻,除了心头的剧烈震动,更多的是茫然和错愕。
邬文君顺着站了起身,乱糟糟的身形从草木中拔了出来。
看到人的那一刻,宣陵竹的手顿了下。
“你......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宣陵竹难以相信自己眼眸所见之实。
眼前,邬文君的发髻歪乱,纷飞的发丝如同常年做乞丐的小儿般。
其下,邬文君的衣裳破了很多,每一处撕裂的布片下都伴随着一个伤痕。
最后,她的脸上更是完全看不到昔日的景象。泥污沾染了她的脸颊,将她闭月羞花的容颜遮盖的一寸不留。逃亡的惊恐霸占了她的淡雅气质,将昔日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姐,变成了如乱世般乞讨的难民。
然而,邬文君却没听着他的话。
见到面前这个人时,她的心中逐渐归为空荡。一切的纷乱杂绕,一切关于死的考量,仿佛都被这人携带的安心感消弭了。
青瞳仿若掉入了潭水,愈发澄澈明亮。泪,也密布其中。
就在宣陵竹还关心着邬文君的模样时,邬文君感激涕零的一把拥抱了上去。
早就干涸的泪水又生了许多,委屈的心色更加无处可遁,全都迸发了出来。
“呜呜呜!宣陵竹,是你,真的是你......”
听着邬文君的哭声,宣陵竹从原先的错愕,到安心的抚慰。
他由背起,抚摸着邬文君的额发,有待成长的臂弯抱紧着人。
“没事了文君,我来接你了,再也不会有人要杀你了。”
邬文君靠在肩头,泪如雨下,嚎啕大哭。
“呜,果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她重复着这句话,呢喃着。
宣陵竹将她抱紧了些,更加温声细语,凑在耳畔。
“是我,是你认识的宣陵竹。”
邬文君哭的停不下来,警惕了一晚上的心在宣陵竹的怀中逐渐安抚下来。
渐渐地,她的身子也不受控制的瘫软起来。
劫后余生,暗夜微光。
不出许久,宣陵竹就带着人往王府赶回去。墓山停留不了一刻,邬文君也毫无安全感。宣陵竹知晓,没什么比把她带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更好安慰她了。
下山时,二人十指相扣,过多的黑袍全都披在邬文君身上了。
入夜深了许多,不少的暗卫都懈怠了不少。下到墓山入口时,家兵大军汇合。
宣陵竹下令,让所有人呈蛛网状分布在二人四方,见着诡异之人就杀,绝不留情。
就这般,在又一段忐忑不已的回途上,邬文君安全的来到了王府。
府门打开后,坐于堂上的宣修义闻音站了起来。
他也随着紧张了许久,一直揉着皱眉的额头,如今在看到两小只的身影后,显然松了一口气。
“父王,文君来了。”宣陵竹走近,牵着邬文君将她安置在了一处座位上。
这里早准备好了热茶和湿布,为的就是给逃亡的邬文君清洗身心一下。
宣修义凑了过来,见着一眼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成了这般模样,揪心之下更是气上心头。
“他们这群混蛋!”宣修义怒言,邬文君的糟糕样,令他渐渐红了眼眶。
在心里,宣修义曾把邬文君当过自己女儿般对待。于此,看到他此番遭遇,必是不忍心的。
宣陵竹则马不停蹄的接过奴仆递来的湿帕子,亲手擦拭着邬文君的脸庞。
邬文君自进王府后,就一直低首含眉,不做言语。
黑袍披在她身上,仿佛将她的心境昭然若揭。
不时,邬文君微微抬首,配合起宣陵竹的动作。
王府明亮的光照在脸上,熟悉的人,熟悉的屋子。
她来回望了几眼后,咬紧了唇瓣。
突然,邬文君黑着脸,猛地起身,朝着宣修义陡然间跪了下去。
一瞬间,父子俩都有所震惊。
“王爷,文君今夜家破人亡,幸得王爷相救,感动万分。但是......文君斗胆,请王爷一个愿望!”
“小邬啊,你这是做什么呀,快起来。”宣修义闻言,弯身拉人。
然而邬文君却用力压了回去,她摇着头,泣声不受控制的出来:“不!王爷,文君不敢起身。今夜若非王爷和世子,文君早已葬身于仇人的刀刃之下。此乃救命之恩,得跪。”
宣陵竹听着,也上前拉她。
宣陵竹:“文君,这都是小事,不足挂齿。你有什么愿望要求我父王,尽管说便是啊,何故这样?”
邬文君下定了决心,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任谁拉都不起身。
宣修义见她这般,明白了些什么,不再拉她。
他反道:“小邬啊,你有什么要请愿的尽管说吧,宣伯伯会尽量满足你。”
话落,邬文君先是拜上一拜,而后直起了腰板,泪着眼仰视起宣修义。
“王爷,文君斗胆,请王爷纳我为侧室,背弃邬府,背弃邬姓。”
话语一出,二人震心。
邬文君却不为所动,她早已思索好了要做之事,继续说道:“王爷,今夜之灾我父母俱死。您大义当先,不计后果救文君一命。此等救命之恩大于天,文君无以回报。可我若就这般继续待在王府,迟早会被人发现。莫家早知王爷与我家相较甚盛,若一夜未寻到人,他定然会寻上门来。”
“如今......天大地大已无文君所去之所。所以文君有私心,文君斗胆的想活下来。若是我以王爷收留邬氏罪女的名义传出去,帝王会怪罪,莫家会上前拿人。但倘若,是邬氏罪女为求一线生机,不顾伦理道常,爬上昔日友叔之床,沦为贱妾,便还有的说法。”
声泪俱下,邬文君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有任何生机她都得继续抓住。
然而这番话语却着实刺宣陵竹的心头。
他感觉胸口有些窒息,不敢置信地道:“文,文君。你若是为了能名正言顺的待在王府,你嫁于我便好啊,何故要成为我父王的妾室?”
他仍然怀揣一丝希望,望向邬文君。
可邬文君全然没看他,给出解释:“王爷,您养兵于彩云,便是因为京城待不下去了。可王府终究是皇氏后裔,帝王也会忌惮您许久。文君既已得了王爷相救,便不能再给王爷添上无尽的麻烦。若我为世子之妃,您救我之心天下昭然若知,不时帝王便会发兵彩云,降罪下来。可若是我为王爷侧室,那便不同了。亘古以来,罪臣之女,多有靠下嫁为妾室之法,逃脱死刑。”
“天底之下,当今世道,什么都大不过女子的贞洁!只要传此污名出去,自会有人替王府辩白。而文君,也能得一栖息之所。”
话讲的愈多,宣陵竹便愈发心痛,他道:“文君!......父王。”
他知晓邬文君的想法,这的确是现下较好的方法。可他不愿,自己心心念念的妻子,沦为贱妾,哪怕空有名分,其他俱无。
天,飘起了小雨。
院子里的瑶台玉凤,轻轻摇荡。
不日——
“欸,你听说了吗,邬府昨夜起火,烧死了好多人,几乎无人生还。那些被救回来的,后头也不知怎得死了。”
“我听说了,真是惨绝啊......不过,那邬家小女逃出来了,你知道吗?”
“噢?我不知,你可否细说。”
“听闻啊,邬家小女逃出来后,直接就去爬常郡王的床。他们不是对家嘛,这邬氏女怎么想的,去爬父亲官敌的床?”
“啊!?还有此事啊,然后呢?”
“然后啊,这事就成了呗。听闻她带了春药过去,直接给常郡王就下了。那夜可谓是昼夜笙歌啊,旁边邬府在烧大火,父母尸骨未寒,转头她就为了自己的生,把自己卖给王府了。”
“啊......那还真是。她平日不都素得清雅之名么?是个知书达理的小姑娘,怎会做出这种事情啊?”
“害,你就不懂了吧。我也不懂,好端端不找人救火,跑去爬床?何况她还是带着春药去的,想来平常就是个荡女,不然怎得有此等物什傍身。”
“嘶......不对呀,我见过邬氏女,清雅的很。她不似这般人,或许此事是她故意而为。你想啊,邬府烧了大火,连夜府衙去救过的,结果到了天命居然无一人生还。而她好好一个邬氏女,起火了不去寻人救火,反而去爬床?蹊跷的不行呀。”
“哎,对呀!那些救出来的人,后头都死了,很古怪啊......莫非,是他杀?”
“若是他杀,这邬氏女的做法就说得过去了。这哪是不顾道理伦常,这是自保啊!若非这样,那杀她的人,安敢留她?”
“对对对,你说的很在理。这邬氏女家中遭难,关键时刻还能想出此等法子力求自保,想来是个有胆有谋之人。平日里,邬城主待我们也算好的,如今他家成了这样。我们得好好帮邬氏女把这谣传的更烈才行!俗话说得好,女子的贞洁大于天,万人力保,想是官老爷也不敢下手拿人的。”
“对,我们得帮她,我这就去替她说上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