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二人站在夜色下的柳树荫下,默然无语。
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身形纤细,姿容窈窕的女子,她抬头看了看天,道了一声:“这样晚了吗?”急急的提着裙子快步走着。
钟离不经心的一瞥,叫她吃了一惊,只见那女子走到路口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两个人,紧接着不知怎的,那女子就软软的倒了下去,一个人迅速伸手接住了她,另一个人打了个手势,两人扛着那女子,倏忽便不见了。
是佛修?不怪钟离这么想,实在是那两人的光头在夜色中反着月光,格外的显眼。钟离还在想为什么会有佛修在这里劫人。只听见虞青梅的声音,“不是吧,阿离,是我眼花了吗?”
虞青梅张着嘴盯着那女子被劫走的路口,钟离道:“你没眼花,我也看见了。”
“这么明目张胆吗?咱俩还看着呢。”虞青梅依然不敢相信。
“其实,咱俩站在这儿,他们可能真没发现有人。”
“这个事情,有些奇怪。”钟离沉吟道,“我去看看。”
“我也去。”
“你别去,我悄悄跟过去,看看怎么回事。你一会儿和惜月鹦哥先回云集客栈。”
虞青梅不放心,钟离解释道:“我瞧着那两人都是佛修,你去的话,恐怕有危险。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轻举妄动的,我毕竟是金丹之境,要走的话,以那两人的境界,还拦不住我。”
虞青梅道:“那你小心。”
钟离又嘱咐她:“不要单独行动,不论去哪里,你们三人都一起去。”
钟离走到那个路口,只有不远处的那几间商铺门前挂着的一串串灯笼散发出昏黄的灯光能照射到这里,一个丁字路口,向左还是向右?忽然脚下硌了一下,原来是一枚荷包,绣着一枝山樱,缀着几枚珍珠。
钟离翻手召出一面铜镜来,照着那荷包,口中念道,“以物驭灵,画影寻踪,上天入地,无所遁形。”镜子上流光闪闪,映出一个女子的身形,正是刚才那个被掳走的姑娘,她还昏迷着,仿佛躺在什么地方。钟离一道真气拂过,晃了晃镜子,镜子上又映出了一座宅院,钟离定睛一看,“息雨楼?”这是什么地方?
钟离在济中县城找了半天,原来这个息雨楼是在城北最远处,都快出了城了。与春水河畔的热闹相比,这里安静得有些诡异。钟离使了个障眼法,悄悄摸了进去,她轻轻的落在一间房的屋顶上,只听见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这味药,极难寻到。这可是为难我了。”
另有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说到,“解兄又何必推诿?实话告诉你吧,宗主不日就要闭关了。”
“闭关?那……”
“怎样?解兄不要为难了,若有消息,只管报上来就好。”
“一定一定,哈哈,解某为元真智者效力,一向都是尽心尽力的。”
……这两人又客套几句,只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个中年山羊胡子的男人,钟离心道,“呵,原来是老熟人,解老板。”
解老板鞠着躬,拱着手,一叠声的告辞:“留步留步,不用送不用送。”
另一个人乃是个穿着牙白色袈裟的僧人,钟离看不清他的修为境界,一时不敢妄动。等到那人又进了屋,钟离才松了一口气,忽然一股真气拢过来,有一个人拉住了钟离的胳膊,带着她化风离开了。
与此同时,只听见哐的一声,方才那僧人又破门而出,一瞬便闪现在屋顶,喝道“何方宵小?”
幸而钟离已经不在此处,扶摇落下时,钟离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无妄。“你怎么在这里?”
无妄回道:“我是跟踪见川过来的。”
见川?想来就是那个白衣的僧人了。
钟离看着他,无妄继续道:“我听说见川带着几个人下山了,觉得奇怪,便来看看。”
“有什么奇怪的?今天不是百花节吗?”
“百花节每年都有,见川从来对百花节没什么兴趣,也只有你们从中州来的,才会出来凑热闹。他是元真的亲传弟子,刚出关没几天,过几日宣法便要加封他为上人,他不好好准备,却在这个时候趁机下山,奇怪得很。”
钟离哦了一声,问道:“上人是什么?”
“其实只是一个称号罢了,像我师傅,还有几位长老,都称作法师,往下有称作尊者、智者的,也有称作上师,上人的。都是有大德的高僧才会有如此称号,他们是诸佛的化身,要在世间代佛传法的。”
“那见川为什么会是上人?他佛法精深吗?”
“这个嘛……据说是元真替他争取的,诸位长老都同意了。”
“哦,那他这时下山干什么?”
无妄抿抿嘴:“所以,这才奇怪。我来还有另一个原因,上次差互峰……我是怕他们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哈,那你可说对了,我是看见他们掳走一个女子,才跟过来的。”
“不止一个。”其实无妄发现时,也吃了一惊,实在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胆大妄为至此,竟在济中县当街掳人。
钟离盯着无妄那张平静的脸,想起那天在差互峰无妄的错愕与痛苦,最终还是问道:“那天我看你……”她顿了顿,“你如今想明白了?”
无妄向前一步,站在月光下,“其实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这世间光明与黑暗本来就是同时存在的。”他指着地上的影子道,“就像这影子,如果没有月光,影子也不会存在。光明与黑暗,善与恶,都是这样,师傅说过,生死流转,无始无明,一念不觉,念念不觉。佛说,世间有三毒,贪为欲界、嗔为色界、痴为无色界,若一念心生,即入三界;一念心灭,即出三界。是知三界生灭,万法有无,皆由一心。我辈修佛,一切自在因果之中,若不能逃脱贪嗔痴这三个字,便会心神迷悟,颠倒妄取,出离佛道。如今元真困于三毒之中,差互峰的累累白骨便是元真的邪行恶业,若我所料不错,元真的恶果很快就会来了。”
钟离心道,无妄不愧是宗主的弟子,明心见智。于是笑道,“你这样明白,那很好了。我近来也一直很想去定海峰看你的,只是一直不得闲。”
“我知道。”无妄笑了笑,“总要自己想明白才好。何况,你一定很忙。”
钟离看着他的眼睛,仿佛他已经洞悉一切,难道他猜到了应蝉的计划?心里有些不自在,想了想又觉得这也无妨,应蝉法师当时既然能通过无妄的手来引自己去差互峰,想来无妄应该不会是个变数,此时还是息雨楼的事情比较重要。
钟离于是又说:“不如咱们再去探探,看那些被掳走的女子现在关在哪里?”
“那你跟紧我,见川修为高深,是这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若被他发现,怕是难以善了。”无妄慎重道。
钟离想起应蝉法师的计划,不由点点头,“最好是不要打草惊蛇,咱们悄悄的。”
两人又隐匿行踪,摸了进去,无妄看来对此地比较熟悉,指了指前面的一间屋子,冲钟离使了个眼色。二人伏在屋脊上,屋里见川的声音听起来含着几分怒意,“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想着寻欢作乐?快把人放了!”钟离和无妄对视一眼,均感到惊奇,难道见川还有点人性?
“师兄,我们哪次不是这样……你此次闭关这么久,我们也是想让师兄放松一下啊。”
“让我放松?呵,下山之前,师傅怎么说的,寻药才是最要紧的。九蓬南香附至关重要,师傅的事情没解决,你们就想着自己享乐?”见川想到方才和解老板交谈时察觉的屋外的异动,心下略感不安。
见川又说道:“在宗主闭关之前,最好不要给我惹事。等师傅顺利掌控山门,你们爱怎么高兴怎么高兴。”
堂下几人唯唯诺诺,“那……这……”
“还不快去!”
“是,师兄。”
果然见几个人从屋里出来,钟离和无妄在后面缀着他们,瞧见那几个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座厢房,陆陆续续从里面抬出四个女子来,然后又从后门抬出去了。
无妄道:“还好还好。”
“哼,你没听见吗?他们这也不是第一次了。”钟离撇撇嘴。
“阁下藏头露尾,数次窥探,究竟意欲何为?”见川的声音忽然炸响在耳边,钟离和无妄蓦然回头,发现见川凌空站在二人身后,手上的大日金钢琢吞吐着金色光芒,准备随时发难。
钟离心道不好,随手召出飞剑,凤凰翎倏的擦着见川的面颊刺去,同时拉着无妄向后退去,“快走。”
见川身形一侧,避过凤凰翎的袭击,面颊上隐隐有些灼热的疼痛,不由心下骂道,“这厮居然偷袭,真是无耻至极。”随即大日金刚琢呼啸着朝钟离二人遁去的方向掠去。无妄起手轰出一拳,乃是白袄宗的大悲拳法,只听见“嘭”地一声,大日金刚琢与大悲拳的真气交锋,竟然不相上下。
钟离二人趁此机会,迅速化风飞走。见川收回大日金刚琢,心知追也追不上了,于是在心中默默排查来者是谁,即会大悲拳,必定是白袄宗的人,只是究竟不得其解,便想隔日回山告知师傅定夺。
却说钟离和无妄趁机遁走之后,钟离问道:“方才见川所说,九蓬南香附至关重要,九蓬南香附是什么?你知道吗?”
无妄对草药颇有了解,“九蓬南香附是一味灵药,在贺州极为少见,听说中州有,但也不容易寻得。”
“灵药?”
“对,寻常丹药是不会用到的,只有极少的几种丹药才会以此入药。木香丹,无极丹,还有布衣本草丹。其他的若再有,我也不知道了。”
“无极丹?”钟离喃喃道。这不是压制心魔所用的丹药吗?看来应蝉法师早就料到了。
“阿离?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我是在想他们找这个药是干什么。”
“嗯,无极丹……这个不难猜,想来是差互峰有人修炼出了岔子,炼出了心魔吧。”无妄顺着钟离方才的话头思索。
“你又知道了?”钟离看了眼无妄,“我得去找虞青梅了,她还在客栈等我呢。”
“你们住客栈吗?那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过几天吧。”
“那我跟你一起吧。我也过几天回去。”
“这不好吧……”
“我觉得还好。”
二人慢慢走回客栈,钟离心想,正巧了,无妄是本地人,有他带路,找起来会少走很多弯路。于是将这件事告知无妄。
无妄问道:“你那幅画,可以让我看看吗?”
钟离从手镯中拿出画来,无妄细看之下,说道:“如你所言,这样的海岛确实太多了,这只鸟倒是很奇特。”
“你见过?”
“贺州海鸟种类众多,相似的倒是有。”
无妄看钟离皱着眉,于是开解她:“依我看你们的方向是对的,到底有还是没有,我们找找看吧。”
钟离点点头,“正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