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有在梦里,他才能主导自己的命运?
“宁修?呵……”
破碎的话语溢散在白茫茫的雾气里,与之纠缠在一起,叫阿舍尔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谁。
跳出棋局外的灵魂,到底意欲何为?
阿舍尔“唰”地一下,睁开了双眼。
眼底沾染的倦意与迷茫之色,在他睁眼对上宁修那双银眸时,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宁修起的虽早,可却并未睡着,他不过是装作闭目养神,又或许,他只是不想与阿舍尔继续交谈,才闭上了眼睛罢了。
宁修看着阿舍尔那双紫色的眼睛,是比阿舍尔闭眼前还要深上几分的、纯粹的紫色。
而阿舍尔那头与宁修颜色相同的银发,此刻竟也掺进去了些丝丝缕缕的黑。
不多,却分外明显。
就像是漫天璀璨星河混入了黑色绸缎,是那般引人瞩目。
宁修眼底划过一丝光亮,他慢慢的移开了目光,意味深长的说了句:“看样子,要不了多久,我就会看到真正的你了。”
轻描淡写的话语,让阿舍尔神色一顿,他下意识的垂眸,看着几缕垂在自己胸膛处的发丝。
银发里缠着一星半点儿的黑,是那般纯粹的黑。
阿舍尔指尖挑起一缕发丝挽在指尖,他的指尖散发出点点光莹。
当点点光莹没入发丝时,发丝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时,阿舍尔向来维持的很好的笑意,此刻也全然消失不见。
阿舍尔面色难看极了。
他死死捏着自己的发丝,唇齿抿成一线青白,低垂着眸子,他整个人都被一股狠厉的气息包裹着。
终究还是失了颜色,未曾能如常面对。
阿舍尔闭上了双眼,缓缓地松开了他捏着的发丝,突兀的笑出了声。
笑声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好半晌,阿舍尔止了笑声,他只靠着车厢壁,并未睁开眼。
这一次,比任何时候来的都要早。
阿舍尔死死的捏着自己的手,将指尖朝着掌心蜷缩,哪怕捏出青白印记,他都毫不在乎。
梦里,哪怕是怀亚特.基思加冕仪式上,他都不曾显露半分,如今却黑发出现了几缕掺杂在银发中,还无法隐藏半分。
到底是为什么?
阿舍尔慢慢的睁开了眼,看向一直注意着他动静的宁修,眼底起了些探究的神色。
是因为宁修吗?
阿舍尔的唇动了动,他本欲说些什么话,去回了宁修,亦或者是再试探出一些事情来,但就在他动了嘴唇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宁修的目光瞥了一眼微微晃动的车帘。
阿舍尔停了想要说话的动作,他松开了手,微微挑起车帘,扫了眼外头的景色。
不等阿舍尔放下车帘,坐在对面的宁修嘴角勾勒出弧度,似笑非笑的看着阿舍尔这副样子,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你来我来?”
阿舍尔慢慢放下了车帘,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很好的压了下去,随后他神色恢复如初,回了句:“我来。”
宁修挑了眉尾,也没有再说什么。
未曾发生变故前,阿舍尔想自己来,发生了变故后,阿舍尔依旧要自己来。
黑发掺杂着银发,落在宁修眼底,叫宁修神色晦明的移开了目光。
哪怕阿舍尔会因为出手导致光明教廷那率先起疑,宁修也未曾阻拦。
阿舍尔不再去理会宁修,他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外面的景色上。
在马车又行驶了约摸三四个小时时,阿舍尔终于出了声:“罗德尼。”
“在的克里斯蒂安大人,您是想休息一下吗?”
外面驾着马车的罗德尼,从始至终都将注意力放在了马车内的谈话内容上,在冷不丁听到阿舍尔叫自己,罗德尼还有一瞬间的慌乱,不过很快就被他借着马匹长鸣的声音给掩盖了过去。
“嗯。”阿舍尔轻飘飘的抛出了一个字。
“好的克里斯蒂安大人,那您是要去就近城市里的光明教廷吗?”
阿舍尔掀了眼皮,只回道:“不必,直接找个能乘阴的树下就行。”
真要到了光明教廷的分支,那才是真的要受制于人。
精灵一族的发色,可都是纯发色。
怎么?
说他觉得银发不好看,专门去染了个头发?
“好的克里斯蒂安大人。”
随着罗德尼的话音落下,马车的速度就慢慢的降了下来,似是在朝着阿舍尔嘱咐的地点而去。
在马车停稳当的时候,阿舍尔与宁修的视线,在空中汇集在一起,又相互错开。
阿舍尔垂了眼眸,他慢慢的起身,撩开了车帘。
“克里斯蒂安大人,您的头发?!”
在外头罗德尼那句略显惊慌的问话中,宁修亦垂了眸,慢条斯理地对着009吩咐道:“注意点罗德尼,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方法,会将消息传回光明教廷。”
【好的宿主。】
外头除了罗德尼一开始的惊慌问话后,就再也没了其他声音。
宁修并未掀了马车帘去看了阿舍尔是怎么处理的。
他只是气定神闲的坐在马车里,思考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不过两三分钟的样子,一双染了血的指尖挑开了车帘。
撞入眼帘的,是一袭白衣上沾染了不少血迹的阿舍尔。
那双深紫色的眼眸里带着宁修看不懂的神色。
阿舍尔深深地看了一眼宁修,才准备上马车坐下。
宁修皱了眉,他银色的眼眸沾染了雪的冷冽,在阿舍尔刚刚做出了个动作的时候,他就冷声开口:“处理干净再上来。”
杀个人而已,怎么搞得身上都是血?
阿舍尔神色一顿,挑着车帘的指尖都是一僵,他不可置信的抬眼看着宁修,见宁修的神色颇为认真。
阿舍尔罕见的沉默了,他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殷红点点,又看了看宁修面儿上带着很明显的,只要他敢上去,就敢把他丢出去的神色,阿舍尔微微眯起眼睛,眼底流转着丝丝嚷嚷的笑意。
风带起车帘一角,扇动着阿舍尔的衣摆处,裹夹了些血腥味朝着宁修涌了过去。
在宁修再次皱起眉尾前,阿舍尔半抬了眼,轻笑一声,他上扬了尾音:“那莫休大人帮帮我?”
阿舍尔话语一顿,就噙着笑意,似笑非笑的转了话锋:“毕竟,莫休大人可是水系,受水元素爱戴的莫休大人。”
后面那句话,阿舍尔拖得极慢,腔调里还揣着看戏的意味。
宁修抬了眼,分不清阿舍尔这个看戏的意味是从哪来的,不过看着阿舍尔身上的血迹,宁修眉尾微微蹙起,还是抬了指尖。
结果并没有一滴水,顺着宁修的意思,出现在阿舍尔身侧。
宁修抬眼对上了阿舍尔那明显发笑的眸子,正欲开口说话,却被阿舍尔率先开口打断:“莫休大人是不是忘了,召唤水元素的时候,得念咒语。”
充满了笑意的话语叫宁修神色一顿。
他眉头一拧,就从犄角旮旯把被他遗忘的记忆扒拉了出来。
宁修抿着唇,眉宇间都彰显着不悦。
这个世界的魔法是得念咒。
念咒就念咒吧,偏偏那些咒语……
啧。
念出来宁修都觉得羞耻无比。
便是默念,宁修都觉得异常羞耻。
从记忆中翻找出一段咒语,宁修越是回想,就越是沉默。
摇荡于久远与无限之间所有水元素啊,所有存在于此的水元素啊,与吾缔结契约的水元素啊,请听从吾的召唤,以契约之名,召集强大的魔力,混合着光明的力量,去冲刷眼前的一切肮脏!
越看宁修的眉头拧的就越深。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咒语?
打架前,所有人都得一本正经的长吟这令人一言难尽的咒语?
宁修现在已经开始庆幸自己不知道第二部的剧情了。
试想一下,所有的神明混战里,每个人都穿着长袍,高声吟唱着,这令人一言难尽的咒语,想想都觉得恐怖。
甚至,宁修刚刚翻找出来的这句咒语,还是最简单的,动辄几百字的咒语也不是没有。
宁修更沉默了。
怪不得各种魔法师要骑士保护,就这个前摇,哪个敌人会让你把咒语吟唱完?
不过随即,宁修眼底就是一抹疑惑一闪而过。
等等。
他记得前两天的时候,他与阿舍尔达成交易之前,他也是动用了这个世界的水系魔法,敷衍的起了些魔力波动。
那个时候,他可并没有念这种,令人感到难以启齿的咒语。
宁修面色一沉,心里直接唤道:“009。”
不需要宁修将话语问全了,009就明白了宁修的意思。
【是阿舍尔搞的鬼噢,宿主灵魂特殊,是不需要念咒语也可以施展一部分简单的水系魔法的。】
【阿舍尔截断了宿主对水元素的掌控力,所以水系魔法才会失效的。】
反正默念咒语也是可以生效魔法的,到时候谁在意宁修有没有念咒语啊?
问就是默念,再问就是嘴皮子溜默念快,可以达到瞬发。
阿舍尔看着宁修垂眸不语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暗光,衬得他深紫色的眼眸都更深沉了些。
阿舍尔不曾开口讲话,他只是静静地等着宁修的反应。
宁修听着009的话,眼神冷冽,他半抬了眼,直勾勾的对上了阿舍尔的那双眼睛,他唇角弧度轻扬,慢慢开了口:“好啊。”
下一刻,宁修唇齿间溢出了散漫的笑声,他轻轻打了个响指,刹那间阿舍尔未曾预料到的结果出现了。
阿舍尔垂了眼眸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捂着胸口,感受着那里的疼痛。
殷红且浓稠的血液从阿舍尔唇瓣上滴落了下来,慢慢的晕染在他的白色衣袍上。
宁修直接对着阿舍尔出手了。
迫使阿舍尔停了对水元素的禁锢。
阿舍尔并没有恼意,他半抬了眼,纯粹的紫色眼眸中嵌着疯癫意,与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相互交叉融合着。
阿舍尔慢慢勾了唇,他眼睛一直盯着宁修的眼睛,随后他抬起手背,擦去了他唇角溢出的血液。
下一刻,宁修再次指尖微抬,在阿舍尔的注视下,一道凭空出现的水流,就那么的直直的,从阿舍尔头顶一落而下。
沾了水渍的头发贴在阿舍尔额间、颈间,水流也打湿了阿舍尔的白袍,将他身上本就朝四周扩散的血迹,更是晕染成了淡淡的红色,沾染了一大片。
睫毛上挂着水珠,阿舍尔低低的笑出了声。
明明是这般狼狈的样子,放在阿舍尔身上,却不显狼狈,反而透着几分矜贵。
阿舍尔伸出舌尖舔舐了下唇角血迹,他指尖轻动,一道道似蒙了黑纱的、雾蒙蒙的光亮,从阿舍尔指尖跳跃出来,就那么慢慢的一个接一个的破碎在阿舍尔的身上。
随着破碎的星光溢散不见,阿舍尔身上的血迹也消失不见,连同湿了的衣袍,也变得干燥,唯独他的发丝还在朝下滴着水。
阿舍尔看着宁修眼底透着看戏的散漫,他无奈的放下了车帘,坐在了宁修的对面。
原本只想顺手捉弄一下,看场戏罢了,再顺手试探一下宁修,倒不曾想,对面的人,是半点儿亏都不肯吃。
不过阿舍尔也不在意。
想知道的事情,都已经知道了。
坐了稳当后,阿舍尔才掀了眼皮,看着宁修,似笑非笑的说了句:“莫休大人可真是比从前有趣多了。”
这已经不是意有所指了,阿舍尔的话就差明打明的告诉宁修,你猜我知道了些什么?
宁修抬了眼,散了眼底散漫的戏谑,他挑了眉尾,端着满腔漫不经心的回了句:“从前在宫殿里总是陪着他们听了一场又一场的歌剧,看着那些人演着剧中人的戏,也不知晓,入戏深了,会不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说到最后,宁修还嗤笑了一声,似是觉得自己是在说什么有趣的事一样。
宁修同样拿了话摆在明面上。
不如你先猜猜我都知道了些什么?
阿舍尔笑意一顿,他觑着眼,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好半晌才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