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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些人是注定要活在阴影中的。

当少年还是一个小团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拿起刀匕,学会怎样挥刺才能让人丧命了。

害怕是最多余且无用的情感,除了让他在对敌的时候手软之外没有任何效果。

正如当初的他不想做乞丐冻死街头而进了明面救助孤儿实则培养死士的安济坊,如今的他不想被淘汰葬送荒冢而强逼自己克服恐惧。

寒冬酷暑,烈日三伏。

也正是因此,当他第一次接取任务而险些丧命时,看见了那样一个雪雕似的娇小姐,比杀意先一步涌上来的是嫉妒。

有些人光是活着就要拼尽全部力气,有的人生来便是金堆玉砌的富贵安乐。

或出于任务灭口的需要,或出于内心阴暗见不得人的情感,他拼着剩下这半条命勉强站起身,打算解决掉这个误闯进来找死的富家小姐。

……虽然说没能打过人家,还险些被折腾掉剩下半条命就是了。

得亏当初没能杀掉。

已经成功通关试炼,成为组织正式成员的半大少年拨了拨腰间的小药瓶,咬了咬嘴里的糖块。

那位富家小姐的糖丸在哪里都寻不到,应当是他的微薄俸禄支付不起的样子。吃些冰糖也是一样,反正都是甜甜的,大差不差。

安济坊的那些家伙没教给他识字,组织内部书信交流用的也是特殊的符号印记。他倒是自己买了识字课本,但是一看就犯困,几年下来也没能识得几个字,但总算是把药瓶上的名字认下来了。

祝影,应当就是她的名字了?

半大少年隐匿身形在歌楼后院的树丛中,垂眸擦拭着刀刃上尚还温热的血液,听得歌楼中送酒的侍女推开房门发现尸体而尖叫,便收刀入鞘悄然离开。

是个好名字…他也要叫这个。

于是名为“影”的新人在组织内部一路攀升,终于在一个月色清明的夜晚斩杀了首领,终于再没人能威胁他的性命了。

当了首领也和平常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俸禄多了些,不用强制出任务,可以接触到更深层次的情报信息——不过这对他来说没什么用,他又不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

就是那个阉人唧唧歪歪地有些膈应人,但毕竟是发工钱的上司,出手也大方,也不是不能忍。

只是当某次和往常一样的任务交接、他接到那边派发来的名单时莫名没像往常一样分派下去、而是多扫了一眼时,一眼就看见了其中最为显眼的名字。

祝影。

祝家他清楚,人人称颂的大英雄,他经手的那些罪行把柄几乎各家都沾一点,独独祝家上下干净得厉害,怎么扒也扒不出一点丑事。

最后负责那边信息搜查的家伙实在找不到污点上报,连“祝家小姐喝茶浪费”这样的信息都交上来了。

王城中姓祝的人家很多,但真要论富贵人家,也就这世代为将的祝府了。所以结合那枚小玉瓶,少年不用猜也知道,帝王要铲除的这个祝家,八成就是当年那个寺庙后山的家伙所在。

祝家人的名字是标了红的,说明曾经刺杀过一次,但没成功,如今又安排着上了名单。

“...啧,有人要倒大霉喽。”话虽如此,少年还是指尖沾墨划了几道,将上面祝字开头的一溜名字涂成了黑蛋蛋。

就当是还了当年的一糖之情。那位将军还在为了保家卫国而奋战前线,狗皇帝不是东西趁机杀害人家妻女,他可是要做人的。

杀了那么多人已经很缺德了,这个一看就缺大德的事他才不要做。

他对于所谓的权力斗争没概念也没兴趣,所以就天真地以为,他划去了名字,狗皇帝杀不了祝家人,就没有旁的办法了。

所以当他含着糖丸蹲在门口擦拭刀刃,瞥见本应安排在祝府卧底的手下经过顺口问了一嘴时,方才得知了祝家因为通敌叛国而满门抄斩的消息。

长刀落地发出一阵嗡鸣,但物主人此刻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什么时候处斩的,都死了吗?”

“你前些日子外派执行任务斩的。”被拦下的男人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按自己所知道的尽数回答:

“其中一个被免死金牌保下了还没放出来,有两个人没撑到问斩就死了,脑袋现在在午门示众。”

他乘夜跑去午门,发现上面的头颅没有那个熟悉的面孔,也便放了心,转而向天牢赶去。

如今再回想起那时的情景,他也想不明白自己当时到底想做什么。反正就是头脑一阵嗡鸣,迫切想要看见活着的她,然后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

在前往牢狱的途中远远听见一片骚乱,稍一辨别就得知了天牢走水众犯出逃的消息。

他一猜就是那人的手笔,也就只有她才能搞出这样的大动静。就索性下头发黑袍一批,假装踉跄着往追兵面前晃了几圈,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

几日后,那人的行踪和出城的消息传到他手中,被他看完后就放在烛台上点燃。

啧,在他们再次相见之前,可要尽量活下去啊。

或许下次再见面,就能解答他一直以来疑惑不解的问题了。

边境中安插在昔日祝将军旧部身边也有几个暗桩,只是相隔太远通讯受阻。再加上那位暗桩已经反水变更了立场没再传信,他也是过了几年才再次听闻那人在北塞的事迹。

不愧是当年上赶着找死的病秧子,拖着个废柴身体不往南方休养,反而顶了她哥的名头,往那吃人的北塞去了。

不论是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亦或者逃避死刑的脱身之罪,但凡哪个贵人想要深究一下往深里挖掘,她就没戏可唱了。

好一步险棋。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步又一步的险棋,但凡棋差一步就满盘皆输的拼命打法,他亲眼见证她硬生生地掀了棋桌翻了盘。

“今天是什么点心?”

终于加班加点处理完奏折的那人伸了个懒腰,出声打断了少年的回想。

“城西的招牌,还有城东那家的新品。”少年对着桌上的点心扬了扬下巴,抱着怀里长刀倚坐在窗边,垂眸看着那拆包装饿死鬼一样的身影,嫌弃地撇了撇嘴:

“怎么和没见过饭似的?”

“你已经连着三月没去给我捎点心了…别人捎的我不敢放下心来吃。”那人颇有些无赖地耸耸肩,又往嘴里塞了块蜜三刀。

“没办法。虽然你主动将帝位归还给了你那宝贝徒弟,但想要你死的人依旧很多,几乎要从王城排到倭郡去…真是半步都离不开一点。”

少年嘴上抱怨着,却是托腮端详着那仿佛随时都会羽化而去的身影,轻笑着叹了口气:

“哎…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

“是啊是啊,没有我们影大人可不行…我会因为吃不到小点心而死掉的。”祝影一面敷衍地点点头,然后一面对他招了招手:

“入秋晚风凉,坐在窗边当心风寒。要警戒的话,不如过来贴身保护我。”

“你要是真心要关怀我,不如把我的俸禄提一提?”少年撇了撇嘴,却还是乖乖跳下窗来坐在她身边,解下腰间的小玉瓶,倒了两粒糖丸扔进嘴里含着。

“咳,谈钱伤感情…”在外人面前光风霁月的帝师大人摸摸鼻尖。

“谈感情伤钱。”

“我们自幼不打不相识,这么多年的情谊…”

“我喜欢你。”

“…俸禄想涨多少?”

“…我认真的。”

“我知道。”那双淡色的眼睛清晰倒映了他的身影,却是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点心填进他的嘴里,堵住没能出言的剩下的话语。

“好吧…我就知道。”少年咽下了口中甜得有些发苦的点心,垂眸看着纸包里的点心:

“那记得给我涨俸禄。”

什么破点心,苦死了…找找是什么样子的,下次避开这家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