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有一家胭脂铺,名为花颜醉,生意很是红火。据说其东家乃京城三品大员的夫人,不少同行虽然眼红,却也不敢轻易下手。
那大官夫人看不见摸不着的,倒也不那么惹人注意。花颜醉的那位女掌柜,倒一直是江南的风云人物。
据说花颜醉泰半胭脂皆出自那位掌柜之手,每每推出新的胭脂,几乎是一夜抢空。
这般出众的女子,众人总会关心关心她的婚姻状况。出人意料的是,那位掌柜居然尚未婚配,只带着寡母过活。
如此,便有不少富商打起了她的主意。
“石掌柜,外面又有位公子想见您呢。”
刘芝桃是在铺子里做帮工的,圆圆脸,弯弯眉,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她见门口有位公子来找石菘蓝,便掀帘进来传个话。
石菘蓝正一门心思盘账呢,闻言,头都不抬,只淡声道:“不见。阿桃,让他走吧。”
刘芝桃哦了一声,放下帘子出去回话了。
那男子听闻石菘蓝拒绝,有些失落,却笑了笑,仍然坚持要在外面等她。
刘芝桃觉得他有些怪怪的,回头又看了他一眼。
大高个儿,白净脸儿,腰间还配了把长刀。长得倒是不凶,就是总觉得他有点儿阴森森。往他边上站一会儿,都能觉得脚底生冷风。
这一尊门神杵在这儿,一些胆小的姑娘便不敢再进来了。
刘芝桃看见银子都飞走了,顿时不高兴了,撅着嘴掀帘子告状去了。
“掌柜的!那人忒过分了!往门口一杵,客人都变少了。咱们少挣好多钱呢。”
石菘蓝打算盘的手一顿,犹豫片刻,终于站起身来往外走。
这些天,上门来给她说亲事的人接连不断。一个个嘴上说得多么好听,其实还不是为了她这一门挣钱的手艺?
石菘蓝或委婉或直接地拒绝了许多,却总有几个不要脸的,非得她骂了人才肯走。
今日这个,她倒要见识见识,是哪路神仙。
堪堪转过屏风,只看到那人半边身影,石菘蓝便猛地顿住了脚步。
竟是他……
他怎么来江南了?
石菘蓝不想见他,脚尖一转便要走,却被那人高声叫住。
“蓝儿!”
石菘蓝心尖一颤,而后漫起细细密密的疼。她捏紧手中衣衫,垂下眼帘,继续往前走。
男子见她这般充耳不闻的模样,心生着急,一个箭步上去拉住她的胳膊。
这一下,石菘蓝好似受了惊一般,猛地甩开他的手,大声斥道:“曲大人!自重!”
曲怀英瞬间顿在原地,讷讷不敢言。
到底是在铺子里,还有客人,闹起来不好看。石菘蓝朝着几位客人歉意地笑笑,而后低声道:“去对面茶楼说。”
曲怀英能与她说上话,便欣喜异常,自然一个劲儿地点头依她。
茶楼雅间内,二人相对而坐。
石菘蓝低着头,没看他,只淡声问道:“曲大人寻我作甚?”
曲怀英见她冷脸,有心想同她套个近乎,便讪笑道:“我……我听说你这里胭脂卖得好……来……来买胭脂……”
闻言,石菘蓝眼睫轻颤。
他一个大男人,能用什么胭脂呢?想来是为了向佳妻美妾卖乖讨巧才买的。
他不远千里从京城到江南来买胭脂,看来那人还真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呢。
这般想着,石菘蓝胸口一阵发闷。
分明已经许多年过去了,可是……她还是忘不了他。
毕竟他曾待她那么好。
毕竟……是少年时期的爱恋。
她闭了闭眼,而后轻声回他:“曲大人想买些什么呢?回去以后,我让阿桃帮大人装起来。”
曲怀英又不是真来买胭脂的,哪儿说得出什么一二三来?
于是他只得支吾道:“那……那个……店里最好的胭脂,一样给我来一盒吧。”
“我知晓了。”石菘蓝应下,见他半晌没说话,便道,“若曲大人没什么旁的吩咐,我便回去了。”
曲怀英顿时急了,忙开口叫住她:“蓝儿,我……”
“大人。”
门口忽然出现一名锦衣卫,打断了曲怀英的话。
曲怀英看了他一眼,犹豫再三,到底没再说什么,只道:“我没事了。”
闻言,石菘蓝低着头福了一礼,转身离去。
“大人,指挥使来信,请您速速归京。”
曲怀英沉默许久,才低声道:“我知道了。去备马吧,两刻钟后就走。”
“是,大人。”
而另一头的石菘蓝回了后院,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进账册,心口好似塞了一团团线团,不仅堵得慌,还理不清那些杂乱无序的线头。
石菘蓝叹了口气,合上账册,起身准备回家。
路过柜头的时候,她余光瞟到一团包起来的东西,顿住脚步,好奇问道:“阿桃,那一包是什么?是你的,还是哪位客人落下的?”
刘芝桃往那处看了一眼,“那个是今日下晌来找您的那位公子留的。”
提起这个,刘芝桃面色有些古怪。
“那公子,莫名其妙得很。您不是回来说那公子要买胭脂嘛,我就一样一盒给他装好了。”
“他倒是也过来付钱了,就是付完银子,他说这胭脂是送给您的,让我放那儿就好,等您走了再给您呢。”
“对了,”刘芝桃忽然想起什么,走到柜头那边,从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石菘蓝,“掌柜,那公子给您留了封信呢。”
石菘蓝愣了一下,接过那封薄薄的信,一路神游着回了家。
她将自己关进屋里,盯着那封信,许久都没什么动作,宛如木雕泥塑。
过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她终于动了,伸手将那封信缓缓拆开,而后一个字一个字看了起来。
“蓝儿,见字如面。”
“方才,其实是我骗了你,我不是来买胭脂的,我是专门来见你的。可是怕你生气,怕你不想见我,一着急,我便说了谎。真是抱歉。”
“其实我来,也没有别的事,只是忽然好想你,好想好想你。所以我就来见你了。”
“我还是想娶你,还是想和你在一起。这些年,我没有娶妻,也没有纳妾,更没有外室通房。而且,我已经从定国公府搬出来了。”
“所以,你能不能等等我?等一切尘埃落定,等我从国公府单立出来,等……等我来娶你。”
“我知道这很自私。可是我卑劣地想让你等等我,等到那日,我可以和你正大光明在一起的时候。”
石菘蓝看着这一个个熟悉的字,不自觉眼眶发热,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