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鱼哪儿会在意无机体的诅咒。
拜托,几千年里,他几乎一直待在新手村。
他都快销号了,难道还不能出去亲眼看看自己打下来的地盘吗?
再说了,他总要为自己挑个合适的地点解脱吧。
不跟着阿基维利找树,他还能跟着谁呢?
羡鱼耐下性子劝慰观良:
“都说了,那不过是无机体的诅咒,你怎么知道它是不是做了手脚呢?说不定,那一整副塔罗牌,都是不吉利的卡牌。”
观良完全听不进去上司的话。
他仍不放心,敲打玉兆,似是要和对面的塔罗师问个明白。
羡鱼见劝不动,只好放弃。
他看向华,问:“比赛什么时候开始?”
在侍卫们的保护下,众人暂时无从得知那场爆炸的真相,以为是煤气泄漏引发的事故。
为了确保在场人员的人身安全,学宫老师正在挨个排查安全隐患。
华回道:“大概还要再等一个小时。”
羡鱼饶有兴致地问:
“如果你赢了,我等下需要上台讲话吗?”
华下意识回道:“……这是运动会,又不是家长会。”
只是普普通通的运动会啊!哪里需要家长出场啊?!
华的表情瞬间凝固。
等等,她不该说家长会的。
监护人太不靠谱了啊!这要是让对方去开家长会,岂不是会带着十几个人高马大的黑西装保镖?!
到时候,是不是还会请在场的所有人吃饭?再以“父亲”的身份向众人说:“拜托你们照顾我的女儿……”
吃完这顿饭,所有的老师和学生,都会对监护人赞不绝口,他们都会对华说:“你爸爸好爱你哦。”
光是想想……都想要逃离曜青!
她强迫自己不再发散思维,语气生硬地抢先一步开口道:
“你不是说了,你平时很忙吗?到时候就不用去参加家长会了。”
羡鱼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
“真可惜,我还挺想向其他人分享经验的。”
华:“……”
你有什么经验啊?!明明只有把小孩子折腾到丹鼎司的经验吧?哦,还有说假话逗弄她的经验。
羡鱼欣赏着华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他搞人心态的想法蠢蠢欲动,为此,他专门换了一种炫耀的语气,对华说:
“毕竟,我有一个值得炫耀的孩子啊。”
“她拥有着同龄人都没有的特质,她聪明又勇敢,只可惜,我不擅长夸赞、哦,准确来说,不是夸赞——”
羡鱼刻意用着那双欺骗性极强的眼睛,注视着越发绷不住表情的继承人。
他俯身,轻拍华的肩膀,他就像是在朗诵诗歌一般,对华说:
“你的优秀,明明是事实啊,陈述事实,怎么能算是夸赞呢?”
“我觉得,整个星海中、再美好的词汇,都无法准确描述出我孩子的特质。”
华:“…………”
侍卫们满脸都写着崇拜,他们齐齐鼓掌,连声附和道:
“不愧是元帅大人!不愧是太女殿下!”
华想,仙舟联盟的未来,真是一眼望到头了。
她表情空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好半天,这才憋出一句:
“我去准备比赛了。”
羡鱼目送继承人离开。
他心想,阿基维利说得没错,挫折教育要不得。
教导小孩,就是要多夸夸对方啊。
他一夸继承人……对方走起路来,都是同手同脚。
羡鱼一边憋笑,一边用胳膊肘碰了碰身侧的观良,语气轻快极了:
“你看,是不是很有意思?”
观良:“……我真是服了你了。”
你之前不是二比零完胜了吗?!怎么还没玩够啊?!
华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你迫害啊?!
观良在心里咆哮着。
他原本想和塔罗师好好沟通,可是需要他处理的工作太多了,他甚至分不出时间查看对方的消息。
观良紧盯玉兆,手上动作不停,一直敲打玉兆回复消息。
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
尽管元帅已经算是星海中、最善待下属的上司,可在对方被刺杀后的紧要关头,一众人仍不能松懈。
这次刺杀,和以往上司故意设局、放水完全不同,他们对此全然不知,处理完刺客的母星,接下来,就该解决下一个问题了。
这个机械到底是从哪儿混进来的?
要知道,无论是货品还是人,想要出入仙舟联盟,都必须经过一系列安全检查。
他们并不歧视其他种族,无论是智械还是其他种族,只要提前递交入境申请,经过审批后,就能进入仙舟联盟的附属星球。
当然,不歧视外来者,并不代表他们哪里都能去。
毕竟仙舟联盟又不是什么度假胜地,有些地方,外来者是不能去的。
例如上司所在的曜青,曜青天舶司针对外来者的审查更加严苛。
经过一系列调查,和针对涉案者的审讯,他们发现,这是跨越数十年的、针对元帅的阴谋。
观良一目十行看完了文件,他把文件翻到首页,把玉兆递给上司,并三言两语总结了此次风波。
羡鱼接过玉兆,大致翻看了一下。
他不由得感叹道:
“为了刺杀我,真是够拼的……”
曜青不会通过机械种族的入境申请,因此,它们进不了曜青。
于是,它们一点一点把零件寄到曜青,再交由其他人拼装组合起来。
羡鱼视线落在最后的涉案者名单上,其中,有仙舟人的名字。
换作是旁人,兴许会为仙舟人的背叛而感到难过,羡鱼却不会。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没有经历过金人叛乱的时代。
无论是「帝皇战争」,还是「寰宇蝗灾」,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学宫课本上的历史事件,离他们太过遥远。
他会尊重所有仙舟人的选择。
再说了,羡鱼见惯了刁民,仙舟的人口基数摆在这里……出几百个、几千个高喊智械和人类平等的仙舟人,也很正常。
不管他们是知情者,还是被智械利用、蒙骗,自有十王司作决断。
羡鱼兴致缺缺,把玉兆还给观良。
观良继续埋头看玉兆,处理完刺客,接下来……是其他将军们的追责。
他一个头两个大,点开他屏蔽的群聊。
在没有上司的群聊里,将军们已经闹翻天了,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把曜青将军骂自闭了。
观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群人一边喷,一边夸上司。
他硬着头皮出来劝和。
众人一见观良发言,立马换了种方式骂。
观良看着刀光剑影的聊天消息,一个头两个大。
这时,羡鱼放下自己的玉兆,叹了口气:“这一个个的,怎么总想来曜青啊?”
观良想骂人的心都有了。
他观良在这边跟着曜青将军一同承受风雨,上司在干嘛?想必又为那群将军们的热情,而感到头疼吧。
羡鱼低头,扯了扯半干的衣领。
侍卫们一早排查过了所有游艇,只是学宫对此并不知情,出于对在场人员负责的想法,正在排查安全隐患。
侍卫们考虑到顶头上司的身份太过特殊,再加上方才的变故,他们不得不谨慎对待。
有人辗转找上其他人,让对方代替他们找上学宫,并告知部分实情。
还有人开始为上司清理浴室、准备换洗衣物。
羡鱼耐下性子,等了一会儿,一名侍卫上前,朝他点了点头。
他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随手把玉兆塞给观良,跟随侍卫朝游艇内部走去。
等羡鱼洗完澡,摩托艇的比赛即将开始。
他穿过长廊,来到甲板上。
策士长和一众侍卫,早已戴好墨镜,等待着他。
羡鱼戴上观良递来的墨镜,接过暂时寄存给对方的玉兆,问道:“华在哪里?”
侍卫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抬臂指出了华所在的方向。
羡鱼随口道:“要是有喇叭的话……”
其中一个侍卫变戏法似地掏出喇叭。
观良不忍直视地别开眼。
华,你好惨啊!
羡鱼摆摆手,“你们先用吧,用完我再用。”
侍卫们齐齐点头,很快,比赛开始了。
发令枪响,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借助喇叭,为太女殿下加油。
“大小姐——您真是辛苦了——”
“大小姐必胜——”
“大小姐——加油啊——”
骑着摩托艇、距离游艇好几百米、仍能清楚听到声音的华:“……”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没人会知道大小姐的身份的。
侍卫们挨个送上祝福,最后,轮到了羡鱼。
羡鱼接过喇叭,打开开关。
他故意拖着语调,一字一顿道:
“大小姐,你要是拿不到第一,就得回家继承家业了——”
华:“…………”
她想,为什么终点是在前方呢?
为什么她开的是只能在海面上行驶的摩托艇呢?
为什么不是原地起飞、能朝着游艇撞的星槎呢?
华恍恍惚惚地第一个冲过终点线,凭借肌肉记忆,她拔下摩托艇钥匙,机械式地站起身。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颁奖台的。
华能清晰地察觉到,在场的人们,不断打量着她、和她一同参赛的女孩子。
他们用或复杂、或震惊的目光,猜测着“大小姐”的身份。
华心情复杂极了。
她拿着奖杯,下了颁奖台,来到监护人所在的游艇。
对方换了身圆领袍,十分自然地拿过她手中的奖杯,凭借着远超她的身高,把奖杯高高举起。
羡鱼打量一番,煞有其事地说:
“这个奖杯,要和那双手套,一起放进仙舟博物馆里——”
华一听,心中的复杂心绪,瞬间转变为怒火。
她震声道:“不要什么都往仙舟博物馆里放啊!”
羡鱼故作讶异:“我这不是看你心情不好,这才想着帮你调节一下情绪嘛。”
他歪了歪头,接连发出追问。
“诶?怎么?生气了?气哭了吗?”
华不说话了。
她心想,哪里会有人,用惹她生气的方式,帮着调节情绪啊?!
观良一脸沧桑,拍拍华的肩膀。
华遇到上司,那可真是有福了。
八辈子造的孽,都一笔勾销了。
一行人回到宅邸,隔日,一则关于智械的新闻,传遍了整个星海。
智械妄图通过自毁的方式,来袭击曜青学宫的孩子们。
好在在场的仙舟人反应及时,并没有造成生命危险。
羡鱼收到了来自各方的消息,内容并无差别,都是在试探他对智械的态度。
他复制了之前发给公司股东的消息,选择性回复了几条。
收到消息的人,很是愤慨,不带脏字地斥责智械,说它们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至于他们心里的真实想法……
羡鱼不用猜就知道,这群人根本就不信他的说法,只当这件事是他在自导自演。
他放在玉兆,对一旁的观良说:
“智械留给她,到时候让她来决定。”
羡鱼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不同的。
他们走的路是不同的,因此,华不会成为他。
对方不会是星海暴君。
不必为了仙舟殚精竭力,更不必为了金钱烦忧。
无论是与智械开战,还是修改他的星系法,都无所谓。
开战能刷声望,放智械一马能划清与羡鱼的界限,并让智械对她感恩戴德。
观良点了点头,记下了上司的话。
很快,到了下班时间。
他行动迅速,收拾好了东西,低头一看玉兆,丹鼎司司鼎给他发来了一个地址,邀请他吃饭。
观良只觉得纳闷。
仙舟向来把上班时间和下班时间分得很清楚,就连年会、团建,都选在了工作日。
同事们要是彼此合得来,会在私下联络,如果合不来,那他们只会在工作时间联络对方。
观良自认和丹鼎司司鼎关系一般,远远不到私下碰面的程度。
他想了想,答应了司鼎,很快抵达了约定地点。
那是一家位置偏僻、少有人知晓的私厨,餐厅内除了他们二人,再无别人,就连侍者也无影无踪。
司鼎满脸憔悴、双眼通红,一副通宵加班的模样。
观良正要寒暄几句,对方就递来了一份手写的报告。
他大致扫了一眼标题,是与魔阴身有关的医学报告。
丹鼎司为了解决魔阴身,不知写过多少份类似的报告。
观良接着看下去,表情瞬间凝固。
他心下有了猜测,却仍向司鼎求证,问道:“谁的?”
司鼎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用轻不可闻的音量,说:“是那位的。”
观良脸上的血色尽褪,感官好似被抽离,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不可抑制地,想起机械对上司的诅咒。
观良想,那不是诅咒。
两人沉默良久,观良出言打破了死寂。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介意我抽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