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藏在黑水底下的澄光,吃了许多魔族子民,比起其他,还是魔气更能滋养。
这一次偷袭,他就是来向时予宣战的,连带着那个神女。
正陷入满意当中,黑水里仿佛长满了针,扎得他浑身都在疼。
那刺痛感越来越近,连带着他熟悉的气息也在靠近。
时予和容不尘。
收回手,看着自己还没完全长好的身体,澄光眯着眼睛,思索再三,一挥衣袖,卷起最后一番黑水,往前一抛,磨着牙溜了。
迎面袭来一个大浪,容不尘闪到她身前,撑开玉骨扇,大力扇出一股风,吹翻那蓄力的黑水。
黑色的浪花翻腾,容不尘转身拥住时予,挥开周围黑水。
摸着他被侵蚀掉血肉的后背,时予心颤了又颤,紧绷绷的,实在难受。
容不尘是不死之身,但他会疼。
手掌蓄力,灵气灌入伤口,一点点疗愈着裸露的白骨。
背部温润的感觉,容不尘的心,在这黑水里,异常跳跃。
垂着眼眸,他盯着时予垂下的睫毛。
短暂疗伤,彼此配合默契,联手往冥界驱赶黑水。
冥王也在抓耳挠腮,对着突然暴虐的黑水束手无策。
这平静了数万年的黑水,怎么会忽然间翻涌不止。
妬凰领了部分兵,正在试图阻断往外奔腾的黑水。
凡是沾染黑水的肌肤,血肉都被吞吃干净。
好不容易合力逼退源头的黑水,溢出去的那些黑水似乎又被谁打了回来。
心惊胆寒的档口,一身红衣,一身黑的两道身影赫然跳进她的眼睛。
不知觉间,妬凰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次的祸患,稳了。
“列阵!”
吩咐一声,众天兵天将连同冥界兵力,迅速站好位置,配合时予和容不尘,将剩下的黑水推回原处,然后结印封锁。
一片狼藉中,时予心神一动,连忙掏出寒霜花。
阿寒曾说过,这寒霜花可以净气。
容不尘明显也反应过来,在时予将花抛至半空时,双双出手,催动寒霜花吸取残余的邪气。
处理完冥界这边,心里记挂着情况更为糟糕的魔域,不等妬凰和冥王说话,她捧着寒霜花,风风火火就跑了。
以同样的方法解决魔域的混乱,剩下的只有失去的悲痛。
耳边是低低的哭泣声,扎得她心千疮百孔,呼呼漏着风。
这一切太突然了。
躲在暗处的澄光,这一招杀得她措手不及。
同容不尘四眼相对,彼此眼中只有凝重。
这凝重底下藏着的,只有彼此知道自己的算计。
留宿魔域几日,协同容不尘处理剩余的事,偶有松懈之时,来自颜宇的书信。
看完信,时予捞了把鱼食,一股脑撒进水里。
水云间被打理得很好,干净整洁,除了这几朵蔫蔫的荷花。
一阵风过,那摇摇欲坠许久的花瓣终究随风落入水。
放下书信,仰头闭上眼,盖住吹了风而酸涩的眼睛。
时予知道,花落便无解,荼靡总有时。
钟灵山一半欢喜一半忧愁。
柳奶奶替颜宇梳着头发,勉强一笑。
模糊的铜镜里,颜宇泪花闪闪,转身抱着柳奶奶的腰,雏鸟一样依偎进老人的怀抱。
“好孩子,还差最后一步,这头就梳好了。”
柳奶奶强忍着酸涩,拍了拍颜宇肩膀。
“去了九重天,你要学着自己梳头了,老婆子我今日,是最后一次给你梳了。
往后不管有多难,你都要会束发,身为上仙,万不可披头散发了。”
说着说着,声音哽咽。
“好。”
颜宇笑着应下。
时予来时,穿着暗红色的广袖开衫裙,头发梳的工整,是难得一见的端庄严肃。
挽澜、容不尘亦如此。
妬凰、炎赤、十二仙也正装到场。
世界最后一条烛龙的成仙日,当然要隆重。
颜宇出来,慢慢环视每一张脸,落到空荡的主桌边,眼神落寞。
“这么重要的场合,如何少得了我龟爷呢!”
沉闷的拐杖敲击声,龟爷颤颤巍巍走了过来。
年轻一辈急忙迎过去,他却摆摆手,制止大家的关切。
顺了顺气,龟爷枯朽的脸费力笑了一下:
“好孩子,此一去,过往喜怒哀乐皆与你无关,你这肩膀,也要挑起守护众生的重担了,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众人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颜宇先是看了眼时予,看见她被包裹得严实的双手。
黑水偷袭魔域,时予与容不尘力挽狂澜。
这事,她知道。
数十双眼睛注视下,颜宇缓缓摇摇头,而后坚定说:
“我不后悔,属于我烛龙一族的责任,是时候由我颜宇负责了。”
时予提着的心,重重落地,呼出一口浊气,眼睛湿润。
是的,今日过后,颜宇不再是颜宇,此后世间只有颜宇上仙,在无钟灵山颜宇。
心闷闷的,透不出一口气,难受得她撇开头。
无数只喜鹊展翅而来,天边红光闪闪,祥云璀璨,一座天桥横在空中,仙界来了大半上仙。
本该喜庆的日子,所有人脸上都没有轻松的笑容。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飞升,将要面对即将来临的大战,无论生死,绝不退缩的仙位,是写上死亡的仙位。
“时予,”
颜宇走到她面前,牵起时予的手。
“你疼不疼啊?”
眼睛刺痛,要流泪,时予赶忙仰头。
大喜的日子,她不能扫兴。
“疼,所以你能后悔吗?”
我得不到的自由,你能不能选择自由呢?
她想说的话,颜宇懂得,可这天下亦然危机四伏,身为天地间最后一条烛龙,她不能逃避。
“并肩作战,何尝不是一种选择。各人自有各人路。”颜宇说。
说话的时间,她已经灌入修复的能力,疗愈好了时予受伤的手,令其长出了新的血肉。
烛龙的能力,不光是控制时间,时空亦有漏洞,也要需要修复的力量。
“后会有期,时宫长。”
日后相见,便是九重天颜宇上仙与紫栏宫时宫长了。
那时,她们已经是可以并肩作战的战友了。
目送着颜宇一步步走上天桥,喜鹊衔枝,领着她越走越远。
眉头越来越紧,时予快要呼吸不过来,她背开身,不去看颜宇走进南天门的一幕。
颜宇回头,眼中含泪,最后看了一眼钟灵山。
这一回头,她将不再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