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扫过托盘里的瓶瓶罐罐,谢允景默不作声地绕到桌子边,看着正在配药的封明德,他的眸色越来越深。
细长的手指捏起其中一个小玻璃瓶,他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教授,你从博士毕业后就在溪大当老师吗?”
溪大是沈青沅的母校。
封明德摇了摇手里的试管,以为谢允景在跟他闲聊,随口答道。
“没错,溪大是我本科母校,溪市是我老家,之前我母亲身体不好,所以找工作的时候我就想找个离家近一点的,方便照顾她。”
谢允景点了点头,站直身子,一只手插进裤子口袋,不经意地提道。
“您年纪应该跟谢允锵差不多吧,他也是在溪大读的本科。”
封明德身形僵了一下,接着松弛下来。
“都多少年了,那时候的事早忘了。”
谢允景眯了眯眼,继续搭话道。
“您母亲现在......”
封明德转过身来,淡淡道。
“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尿毒症,那是我在溪大教书的第二年。”
谢允景眼底闪过一丝异色,连连道歉道。
“不好意思啊......”
封明德摆摆手,略显混浊的眼定在地板一角,像是在回忆什么。
“一开始只是肾炎的,我那时候还在上高中,为了给我省伙食费,她连药都不肯买,到了后来......”
封明德顿了顿,诧异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看着手中沁着药滴的注射器,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罢了,都这个时候了,说说也没什么。
“大四那年,赶上麦收,我请假回家帮忙,发现她疼得在家抽搐,我扛着她去医院,镇上的小医院啊,连仪器都没有。”
“然后我就借了辆牛车,带着她往市里的大医院赶,结果呢,连检查的钱都付不起......”
看着床上正在昏睡的侄子,谢允景挪开眼,哑着嗓子问。
“然后呢。”
封明德走到床边,将谢忻燃病号服的袖子往上卷了卷,露出布满针孔的胳膊。
见谢允景似乎对自己的故事很感兴趣,他扯了扯下垂的唇角,语调平平道。
“然后,还有什么然后啊,穷人得重病,上哪谈然后去。”
说罢,像是不尽兴似的,他掀起眼皮,对上谢允景没什么表情的脸,自言自语道。
“你们这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想必从小到大都没体验过缺钱的滋味吧。”
谢允景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注射器里的药液,他转移话题道。
“第四版好像比前几版的研发时间短了不少。”
许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生硬,封明德没说什么,他攥着镊子夹起一块泡在酒精里的棉球,在细白的胳膊上轻轻摩擦两下。
擦酒精的动作很慢,慢得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
接着,封明德慢条斯理地举起注射器,对准皮肤,稳稳刺下去。
盯着泛寒光的针头,谢允景暗暗攥紧拳头。
桌子上的手机响起,封明德动作顿了顿,余光瞥见谢允景快步走过去。
“不是让你们照顾好她吗?”
“赶紧送医院啊,我现在过去!”
急匆匆挂断电话,谢允景慌得六神无主。
封明德将注射器放回托盘里,站起身来问道。
“出什么事了?”
“阿沅在楼梯上摔倒了,流了很多血。”
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侄子,谢允景死咬住嘴唇。
封明德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没事,你去溪市看看吧,这里有我。”
“好。”
目送着谢允景离开,封明德嘴角缓缓弯起,笑容莫名带了几分扭曲。
托盘里的注射器空空如也,床上躺着的人陷入昏睡。
踱步到病床边,看着那张与谢允锵肖似三分的脸,封明德慢慢开口,语调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小少爷,你可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要怪就去怪你那个变态爸吧,谁让我当年承了他的情呢。
“要不是那些钱,我妈连那个冬天都挨不过去。”
说着,他收起脸上的低落,凑近谢忻燃的耳边,低声道。
“对了,看在我还给你下了点麻醉药的情分上,到了下面,帮我给我妈捎句话呗。”
“要不然,生剖心脏,可是很疼的......”
“就捎一句,拜托你帮我和她说。”
“借咱们钱的那位好心同学的恩情,儿子还完了,有空的话,给我托个梦也好啊。”
将近期整理好的数据放在导师桌子上,顾望淮刚想转身离开,余光瞥见桌边那个透明药瓶。
“师兄,老师是去泽熙了吗?”
“对啊,一大早就走了 ,第四版好不容易研究出来,师父得赶紧去交差啊。”
顾望淮眸子暗了暗,心中的疑惑感越来越重。
既然是去泽熙的话,那老师为什么不把药也带着呢。
是忘记了吗?
“放下!”
门外闯进一个人影,封明德冲上前来,将顾望淮手里的透明药瓶夺过去。
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顾望淮面色变了变,看着性情大变的导师急匆匆地出了门。
不顾师兄安抚的眼神,他快步走到阳台上。
颤着手将手机拿出来,他翻开通讯录。
那次饭局上,他存了谢允景的联系方式。
————
房间里一片漆黑,弥漫着一股不知名的药味。
外面时不时传来巨大的响动声,像是火车经过,掺杂着鸣笛声。
可那声音却很是古怪。
像是......从天花板上传来的一般。
阴暗,潮湿。
冷......好冷。
慢条斯理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胶皮手套接触皮肤的声音。
“啪”
灯的开关被按下,亮起的灯光森森的,白得有些刺目。
封明德往手上喷了层酒精,掀起眼皮看向房间中央的病床。
从一旁的铁盒中随手摸了把手术刀,他朝着床上用白布盖着的起伏走去。
“咣咣咣”
外面传来一阵拍门声。
封明德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拍门声却是一声急过一声。
没来得及将面具和变声器戴上,他阴着脸去开门。
“谁他妈让你现在就把他带回来的?!”
劈头盖脸的骂声传来,谢允锵朝他身后的病床看去。
“秦婉还没回来,他现在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