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缮知道自己的职责,当初宫中的老太监冒死找到他,将小殿下交给他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责任。他在,小殿下在。他的性命是明筝救的,当初他被人扔进那个山洞要不是遇见后来的明筝,他早已经变成了白骨。
马车上的人,是他拼死都要保护的人。他知道不能将他们交出去,楚瑜本来就狼子野心,太子还在的时候恨不得取而代之,现在小殿下是太子唯一的骨血,落在楚瑜的手上能有什么好下场。再有明筝是裴旭的妻子,裴旭一直和楚瑜做对,要是让楚瑜发现明筝,更不会有好结果。
短暂的休息后,给了周缮喘气的机会,他的体力也恢复了几成,再应付一两个时辰应该不是问题。
不过回头一看,他们已经被对方围得水泄不通,跟前的护卫也都一个个地倒下了,要靠他来支撑的话,只怕半个时辰都不行。
如今被人逼到悬崖边上,他没有退路可走,只能放手一搏了。
“呔,我懒得跟你们废话,吃我一记打!”周缮用出了一招小时裴旭教过他的剑法,没想到还真的喝退了几人。不过他能力有限,这也是最后的抵抗了。
双方很快又陷入了死斗。
明筝紧紧地护着跟前的孩子,她知道对方人多势众,他们的抵挡也只是一时。她更心痛明筌的伤,一心想着早点对明筌施救。
明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中默念:裴旭,你儿子受到了威胁,要是能感应到的话请快快来解救他们吧。
周缮费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一柄红缨枪给挡开,然而右面又有人拿了长矛来刺,长矛刺破了他的脸皮,这一刻他也忘了疼痛。
涂敏身上负了较重的伤,短暂的调整后,他还能再抵抗一会儿,他好不容易到了周缮跟前,与他低语了几句:“我用身体做盾牌,周大人护卫着夫人看能不能逃出去。”
“不行,你一个人做盾牌远远不够。你的身体很快就会被他们扎成筛子。”
“不会的,对方……”
“你想说对方不会下死手吗?不,他楚瑜为了权利,连骨肉亲情都能罔顾。”周缮可太清楚此人的为人了。
“大家给我上!他们支撑不了多久了,赶紧去把人给抢过来!”
楚瑜发出了最后的命令,他的那些护卫就奔着马车而来。
周缮和涂敏做着最后的抵抗,就在他们快要抵挡不住的时候,突然见对面的坡上冲下来一批人马,浩浩荡荡地往这边来了。
也不知是哪一方人,但是却让周缮看到了希望。
那队人马俯冲而而来,气势汹汹。那群人马也不算太多,总共有一两百人的样子。楚瑜终于发现了是裴旭。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都让他一起遇见了。裴旭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楚瑜也不知,不过再打下去情势肯定对他不利,对于元初他更想得到裴旭。楚瑜心中已经权衡好了,他当时一个手势,对跟前的人道;“撤!”
那大汉有些不解其意,眼看只要最后致命一击他们就能把人给抢过来,为何突然要撤?
大汉一脸惊诧地望着楚瑜,楚瑜却眼神坚定。
周缮他们被围在中间,还没看清来者,然而这些人已经撤下。周缮这才有功夫去注意躺在地上的宋明筌。
“宋校尉,宋校尉!”
宋明筌满脸是血,头上明显有一个大口子,看样子是不成了。
明筝不管不顾已经撩了帘子跳下了马车,周缮忙说:“宋大夫,你快来看看他,看看还有没有救。”
明筝先是见周缮跪坐在那,然后才看见了满脸是血的宋明筌。
她脑袋嗡嗡响,缓步到了跟前。
“快看看他。”
明筝双膝跪下,她伸出了手,先去摸了颈子上的动脉,摸了好一阵也没摸着,后来又去试他的鼻息,去看他的瞳孔。
身子虽然还是温热的,但没用了,瞳孔已经放大,她就算是神仙也没任何的办法。明筝轻轻地将宋明筌又放在地上,她又见周缮、涂敏他们身上都有伤,她便知道这会儿也来不及伤心,她的使命还在。她让半夏也过来一道帮忙,现在活着的人更重要。
周缮见明筝不给明筌处理,他忙说:“咱这点伤没什么,你快给宋校尉包扎处理,要不然 就来不及了。”
明筝强忍着悲痛,她和周缮说:“活着的人更重要!”
“什么意思,难道宋校尉他……没救了吗?宋大夫,你是神医啊,病得快死的人你都能将他从阎王那里拉回来。你不会没有办法……”周缮始终不相信。
明筝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她只是将袖子里的一张手帕来轻轻地与明筌擦去了脸上的血渍,又见他眼睛闭不上,明筝哽咽着与明筌说:“好弟弟,你放心去吧,姐姐会为你报仇。”
周缮不愿意相信宋明筌已经离去的事实,他始终以为明筌只是受了重伤晕了过去,如今见事实如此,他满是自责地又给明筌跪下了。
“明筝对不起,我没有护着他。都是我的错!”
明筝怎么会怪罪到周缮的身上,周缮毕竟也负了伤。她给明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然后又找了块干净的帕子与明筌蒙了脸。
她将半夏叫来,两人忙着调配药膏要为受伤是人进行包扎。
面对明筌的死明筝并没有多说什么,这时候的她甚至没有哭出一声。
涂敏他们也都跟着跪下了请罪。
明筝说:“你们这是做什么,起来吧。离开的人又不止他一个,你们个个都有伤,不及时处理不行。”
这时候悲伤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她必须保持冷静的头脑。
闹哄哄的,裴旭的人马渐渐近了。没想到楚瑜先一步上前,和裴旭打了声招呼。
“呀,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遇上了裴将军。”楚瑜向裴旭作揖。
那裴旭原本是骑在马背上的,见了楚瑜也就跟着下了马。
两人还没来得及细说什么,就见周缮匆匆地从后面过来了。
“仲祺,楚瑜他杀害了宋校尉,你要为宋校尉报仇!”
裴旭没曾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周缮,他愣了一下,目光穿过了人群,然后就看见了那边正忙着与人包扎的明筝。
裴旭二话不说径直朝明筝走去。
明筝见是他,也没多余的话,依旧强忍着情绪给受伤的护卫进行包扎。很快裴旭看见了地上面部被盖了手帕的男子。他蹲下身来,将那块帕子揭开,紧接着就看见了明筌的脸。他的手颤抖着,又将帕子重新盖上。
他缓缓站了起来,身后的明筝和半夏在忙着给受伤的士兵进行包扎。
楚瑜见情形有些不妙,他忙上前与裴旭赔礼:“裴将军,这纯粹是场误会,我并不知道这些是裴将军的家眷,误伤了,抱歉。”
“一句抱歉就能抵命?”裴旭粗嘎地问着。
楚瑜一撩袍子,接着就给裴旭跪下了。他楚瑜生在帝王家,生来贵重,除了跪天子,他没跪过别人,如今为了赔礼他便向裴旭跪下了。
“裴将军息怒。”楚瑜又跟着下拜。
裴旭抽出了剑向楚瑜刺去,当时楚瑜也没躲避,裴旭这一剑下去,没想到竟然削去了楚瑜的左臂。
此番作为,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楚瑜身边的护卫见状赶紧围了上来,之前与他们交涉的那个大汉主动挺身赔罪道:“裴将军,四爷没有任何的武力,他如何动得了手?是小的,是小的杀了那位公子,您要杀就杀小的,这事与四爷没有关系。”
裴旭挥剑就刺,这次不偏不倚,正中了那人的胸口,那人跟着就倒下了。
楚瑜被自己的护卫团团护住,他忍着疼痛和裴旭说:“裴将军,您可息怒呢?”
“我就是将你们全杀了,也换不回明筌的命。”裴旭悲从心起,他扔掉了手里的剑,他将身上的外袍解了下来与明筌盖上。
周缮又跟着向裴旭赔礼:“仲祺都是我的错,我没有护好他。”
“不怪你!”
裴旭并不是拎不清的人。
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料理好明筌的后事。
裴旭征询过明筝的意思:“是将带回雒城,还是送上京城?”
明筝低头略想了想说:“就在附近暂时寻一处地方让他入土为安,不要再让他跟着咱们折腾了。眼下天气依旧炎热,不处理好的话怕不行。”
裴旭见明筝如此说,他也就听从了她的意思。当下便吩咐人就在附近寻一处风水宝地,就近让明筌入土为安。
手下们行动起来倒也快,并没有费多少力气就寻到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掘土前,裴旭照例问过明筝的意思:“这里你觉得如何?”
明筝并不懂风水,只是觉得这里风景还不错,她答应下来:“行吧。”
接下来便忙着造棺材,忙着挖墓地,忙着去附近的庙里请了几位和尚给明筌诵经超度。
他们给明筌洗好了身子,换上了新买的衣衫。从头到脚都收拾得极整齐了。他完全就是沉睡的样子,不过脸色有些惨白。
等到棺材做好了,裴旭与明筌大殓了。
明筝跪在那,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天,这两天里她只是乱忙,旁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心里完全是空的。
这一刻见到了躺在棺材里的明筌,在即将封棺的时候,明筝阻挠说:“你们别急着封上,再让我看看他。”
旁边的人停了手。
明筝摸着明筌那冰冷的脸,她含泪道:“你是我唯一牵挂的宋家人,可为什么命运要如此待你?明筌,是姐姐不好,姐姐就该狠心地拒绝,不让你跟着来的。傅三姑娘还等着你回去完婚,你明明该有灿烂的一生,是姐姐害了你。”
在场的人无人不动容。
明筝跪在那里久久不肯起来,后来裴旭去劝她:“阿筝,他用生命保护了你,你要带着 他的这份情意好好地保重。替他好好地活着。”
人生就是无数的离别和相聚组成,不过明筝知道这次是永别了。
在没穿越前她是独生女,虽有堂兄弟可到底隔了一层,大家都忙自己的事业,她并没从同辈中感受到多少亲情。穿到这里后,面对那样糟糕的原生家庭,唯独这个弟弟对她还不错。如今弟弟是为了她而死,明筝心里哪里过意得去。
她亲眼看见大家将棺木阖上,也亲眼看见他们将棺木放进了那个深坑里,最后封了土,然后立了一块小小的墓碑。
重楼哭着要找舅舅,明筝只好将重楼拉进怀中,哽咽着告诉他:“舅舅化成了风,你听这阵阵的风声就是你舅舅在和咱们说话。”
“我不要,我要舅舅陪我。”
当场的人无不落泪。
明筌的死给明筝心里重重地撞击了一下,好些日子她都没从悲痛中走出来。她总是在想,要是不来桐兴就好了,那么他们姐弟就不会相遇。要是狠心拒绝明筌跟着去北地就好了,哪怕是把他打一顿骂一顿。要是他们姐弟早就闹翻了脸从此不来往就好了,明筌也不至于丧命,他才十几岁啊,在明筝的眼中还只是个朝气勃发的少年。
“阿筝,生死有命,你也要早日振作起来。”裴旭看着桌上冷掉的饭菜,明筝并未动一下筷子。
明筝说:“我为什么会被他们说动来找你。要是不来找你就好了,也不会遇上那些家伙。”
“阿筝,这也不该怪你,谁会料到这样的结局。我们都不想他死,可是……”裴旭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了,后来只是道:“你这样,叫他怎么走得安心呢,远志哭着要找你。重楼这几日也总是闷闷不乐的。你还有两个孩子,为了孩子你总该振作起来。”
半夏将哭得伤心的远志抱来了,明筝听见远志的哭声,她的心神渐渐回来了。伸手将远志抱了来。
远志看见了母亲,哭声才渐渐歇了。明筝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孩子娇嫩的脸庞。
母爱暂时冲淡了明筝的悲伤。但明筝知道余生只要她想起明筌都是过不去的坎,是她一辈子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