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筝的话让萧仲祺一时有些错愕,同时也有些不自在。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阵,明筝方又道:“出殡的时间可定呢?”
萧仲祺道:“五日后。”随即他又问:“你会去送她最后一程吗?”
明筝思量了一下才说:“若是耽搁得太久恐怕不行,铺子上的事也多,而且我现在的身份你也清楚,对萧家来说是外人了。”
萧仲祺想了想道:“当天出殡,但不是当天下葬。萧家的祖坟都在庆阳,当初老侯爷也是葬在庆阳的,老夫人自然要和老侯爷合葬。到时候会停灵宝光寺,然后再选回庆阳的日子。来回的话估计要差不多一个月的光景。”
“我送到宝光寺就行,庆阳去不了。再有我现在也不是萧家人了,也不合适。”
萧仲祺倒也没有为难她,点点头说:“你自便吧。”
他来见明筝就是为了传达这句话的,话已经带到他也不方便多留,他几口将茶盏里的茶水喝净了,然后起身道:“我告辞了,再会。”
明筝听说也忙起了身,她道:“好的,五日后我会去送老夫人最后一程,多谢您告诉我这件事。”
萧仲祺先走出了茶铺,明筝也跟着出来了。
此刻已是夜幕降临之时,街市也变得朦胧起来,有的铺子外已经挂上了红灯笼。在这个路口分别后就要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而去。
回萧家的这一路萧仲祺脑子里想的全是明筝的事。
当初她被家里冤枉与自己有私情的时候,他为了避嫌选择连夜回了营地,那时候他知道她被罚跪祠堂,他最终也没有去见她,那时候想着避嫌,尽快地和她撇清关系。当时想着那些谣言又没个证据,不过是凭空胡乱编造,只要当事人咬牙不承认,那些人也没办法。萧家又顾及颜面,只要宋氏心里坚定,他们肯定也不会把她怎样。
哪曾想不过数月的时间,再见面时她已经和闰棠和离,搬出了萧家。他初识宋氏就是在闰棠成亲那天,他替闰棠迎亲,后来风吹落了她的盖头,他先新郎一步瞧见了新娘的容貌。盖头下面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让他永生难忘。
她是闰棠的媳妇,虽是替嫁,可也是闰棠喜欢的。
原以为这样美貌的新娘进了府,闰棠会一心一意地对待,可哪曾想后面又发生了不少的故事。当时她在萧家过得一定很艰难,闰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她和黄夫人的关系也处得不好,与家里的小姑子们相处得也比较尴尬。萧万棠这些弟弟们要么心术不正,要么年纪太小,说来当初萧家除了老夫人能真心维护她,她竟没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
他知道她在萧家的处境并不好,当时他以为她会和天底下大多数的女人一样,忍辱负重一辈子,等到将来媳妇熬成婆,只要她不犯太大的过错,没有谁能撼动她侯门长媳的位置。可到头来还是小瞧了她,听说她是自请和离的,和离之后没有回娘家另嫁他人,而是选择了自立门户。
这个宋氏果真与众不同!
萧仲祺怀着这样的心境已经回到了萧家。
到萧家第一件事便是去祠堂为老夫人上炷香。
萧仲祺到了祠堂后发现跟前只有两个守着进香、焚纸的下人,其余的人一个也不见。
萧仲祺在跟前进了香,他随口问了一声身边的人:“今晚谁守夜?”
停灵在家必须要孝子守灵,这是规矩。
那人回答说:“该二爷守。不过……”
“不过什么?”萧仲祺连忙追问。
“半个时辰前他们在灵前吵闹了一番,然后就各自回房了。”
萧仲祺听了这话不免有些生气:“在灵前大吵大闹?然后连老人家都不顾呢?”
下人也不敢附和。
萧仲祺听说后当时就留了下来帮着看守。
萧老夫人还在的时候二房还愿意配合着演一出孝顺的戏码,老夫人刚一走,二房就再也坐不住了。
萧彦朝作为嫡长子袭了爵位,但萧彦礼也不是庶出的,更不是抱养的,老夫人还世的时候作为二房偶有抱怨老夫人太过偏心,不过那时候为了在老夫人跟前有个好印象,二房的不满都放在了身后,至少表面还是扮演着一团和气的戏码。现在兄弟俩为了争夺家产,二房也彻底不演了。萧万棠也暴露了他掩藏了许久的本来面目,直接就和长房开战。
在萧万棠看来萧仲祺自然也是和长房一气的,天快亮之前萧万棠终于出现在了祠堂,他见跟前没有人守着,当时就怒骂了几句。
萧仲祺听见了萧万棠出言不逊,他铁青着一张脸走了过去,像往日那般责怪了萧万棠几句:“吵什么吵,这几天还没吵够吗?”
“灵前为什么没人?”
“这话问得好,昨晚不是该你守夜么,怎么一大晚上也不见你的人影?”
“我是萧家的子孙,你姓什么只怕自己都不知道,跑到我们萧家的祠堂来对我大呼小叫做什么?”萧万棠有些恼了。
萧仲祺本意是不想和人争执的,毕竟他实在是累了,他摆手说:“算了,我也不想和你吵嘴。”萧仲祺想回去好好地睡一觉,连续熬了几宿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
“你站住,我还有话和你说。”
萧仲祺当时就停住了脚步,他扭头看了萧万棠一眼,道:“还有什么话?”
“年初时老人家给了你一张地契,一口箱子是不是?”
萧仲祺犹豫了下才说:“有这么回事。”
“很好,既然你自己承认了,那就把东西拿出来吧。”
“为何?”
“你又不姓萧,那为什么还霸占着萧家的遗产?”萧万棠说得理直气壮的。
萧仲祺说:“谁说我不是萧家的子孙呢?这是老夫人给我的,我为什么要拿出来?”
“名不正言不顺,你自己想想合适吗?”
萧仲祺不想和萧万棠多做解释,依旧转身就要走。萧万棠却拦住了他的去路,萧仲祺握紧了拳头道:“我要走的话只怕谁也拦不住我。”
“你……”萧万棠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跟前是萧仲祺,是那个骑马打仗的狠人,不是萧闰棠那个病秧子,他的气势当时就有些弱。
“你没有资格霸占着萧家的东西,我才是萧家的正经孙子。你只是从外面捡来的……”
“我只是接受了祖母的馈赠,合不合适她说了算。萧万棠,你也别和我争,你往日里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是收手吧。”
萧万棠脸色铁青,他望着萧仲祺半晌才说了句:“大伯父为什么不让你入萧家的族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你就是个祸根!”
萧仲祺看也没看他径直就走开了。
寿安侯府萧家,在雒城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大家了,萧老夫人六十岁那年大半个雒城的人都来道贺,门庭若市,车水马龙。这才几年的时间,前来吊唁的人已经变得屈指可数,落得个冷冷清清。
雒城当地的官宦人家更是唯恐和萧家扯上半点关系,在这个节骨眼上谁还敢走动。不过这些人家中并不包括周家。
崇庆县主亲自来灵前吊唁过两次,后来还想再来,可惜身体不好,儿子、儿媳挡着不让,她只能在家养病。
周缮奉了母命来萧家拜祭。
当时萧仲祺也在灵前。等到周缮拜祭过,两人便回了听风馆说话。
“县主夫人的病可好些呢?”
“吃着宋大夫给开的药,在家里静养,也实在不敢再让她出来走动了,上了年纪不得不防。”
听他提起明筝来,萧仲祺心道明筝什么时候和周家走得这样亲密的。当下他与周缮道:“宋氏医术确实高明,她肯定能治好县主夫人的病。”
“那是当然。你才回来不久,还不知道她开了家药铺叫厚善堂吧,他们家厚善堂在咱们雒城可有名气了。你知道坊间怎么说厚善堂的吗?”
萧仲祺摇摇头,周缮接着说:“说厚善堂有三好。”
“哪三好?”
“药好,医术好,大夫年轻漂亮。”
听到这里萧仲祺微微地蹙了眉,他又道:“宋氏自个儿开了家药铺倒是不容易,听说之前也没受任何人的资助,不过是家里的祖母帮忙给请了个掌柜。其余的事几乎是她一个人操持的。想想她以前就是个没出闺门的小姑娘,不仅自学了医术,而且还懂得经营。只怕一般的男人还比不上她。”
听着萧仲祺对明筝的赞赏,周缮见四下没人,他突然问了句:“仲祺,当初你们俩个闹出绯闻来,一个连夜出逃,另一个则自请和离,你们俩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故事?”
周缮才说完这句就被萧仲祺给骂了:“就算你是我多年的好友我也要生气,这些话也是能胡说的?我倒是什么都可以不顾,但你也不能辱宋氏的清白。她好好地一个女子,不能被这些谣言所中伤!”
周缮见萧仲祺横眉竖眼的,他忙陪笑道:“好啦,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也别真生气。没有就没有呗。其实我在想,像宋大夫这样美好的女子,你真对她动心的话也很正常。漂亮,聪明,又有本事,你说是不是?”
“叫你别说你还越来越来劲了是不是?”
周缮这才作揖赔礼不敢再接着往下说。
很快就到了出殡的前一日,这天要做水陆道场,要坐大夜。这天所有的亲友都得来送亡者最后一程。
这天来萧家吊唁的人比前些日子略多一些,但还是可以用冷清来形容。
明筝答应过要来送老夫人的,她也没有食言。早早地歇了业,然后就带上买的祭品到了萧家。
萧家上下人等都很忙碌,没有谁来特意接待她,不过明筝熟门熟路的也不需要别人来接待。她跟着到了祠堂,原是打算在老夫人的灵前上一炷香,焚几张纸钱就走的。不过这里一班道士在做道场,里面还有一班尼姑在念经超度。
两班人倒是相辅相成,各不打扰。
她上了香之后就被黄夫人给留住了:“老夫人生前很疼爱你,你也跟着跪在灵幡后面念经吧。”
明筝手里还有活,不过眼下想要立即走掉是不可能了。她不太善于拒绝就只能答应,算是为老夫人尽最后一点孝道。
明筝跪在了那班尼姑后面,在如凤和如玉她们中间跟着诵经。不过这些女眷中并没有看见范若兰的身影,她心中暗道着范若兰现在是正经的长孙媳妇也不露面,这可是关键场合。
她也没有四下打听,不过跟着那些人跪拜。一番下来倒也累得腰酸腿疼。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途休息,丫鬟们送了热粥来大家填补肚子。她的那一碗还是绿袖给送过来的。
“大奶奶您……”
“快别叫我大奶奶了,你们正经的大奶奶不在这里。”明筝再次纠正着绿袖的称呼。
绿袖低声和明筝道:“您还不知道吧,那一位据说有身孕了,现在金贵来着,这几天不过来灵前哭几声,烧一炷香就回翠微居了。也没见她来跟前跪拜过。”
“又有身孕呢?几个月呢?”
绿袖低声道:“才一个多月,夫人也吩咐她好生将养,这边的事不用多管。毕竟她前面那个没保住,所以更得小心。”
明筝点点头,也就没有再接着问。
绿袖接着道:“一个多时辰前,他们范家来人送了祭帐,似乎有些不满。”
“不是说扶正她了,还有什么不满的?老夫人之前虽然有反对,可现在老夫人也不在了,再没有反对的声音,他们家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要是换做半年前那范家肯定是欢欣鼓舞的,可如今萧家沦落至此,您看今天前来吊唁的也没几家人,比寻常百姓家还不如,范家哪里会高兴。”
明筝低头不语,心道这就是为权势所闹的。
两人没说几句,萧闰棠却突然走了过来。明筝打定主意是不理会他的,那萧闰棠在跟前和她道:“我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人,没想到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