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筝抬头看向了周缮,那周缮说这话的时候极认真,仿佛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妥。
明筝回答他道:“他是你的好友,他是个怎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我在萧家的时候受到的关爱不多,他也算救过我,偶尔关心一句不算出格吧?”
“当然不出格。”周缮又笑着解释道:“宋大夫你也别生气。萧仲祺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清楚,他是个端方君子,道德感很强,我最是了解他的。不过说来他也算不得是萧家的人,十几年前被侯爷抱进了萧家。”
“虽说如此,可他一心想要做萧家真正的子孙。不过我就想不明白,他也足够的优秀,比萧家那些正出的子孙还要能干,为什么始终得不到萧家的承认,他想要入萧家的族谱却一直深受阻拦。萧家除了老夫人,其余的人对他仿佛都很有微词。”
“是么?这就有些奇怪了,不过他很少和我提这些,估计是不愿意将这些事向外人吐露吧。他倒是心眼实。不过老实的人总是受欺负 ,对不对?”
“或许吧。”明筝垂下了眼眸。
当时车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她坐在窗下,外面的光亮照射进来,也只能看见她一半的面庞。
车内谁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那种带着压迫的沉默袭来,周缮想说句什么,却又觉得不管自己说什么这时候都显得不怎么合适。
“宋大夫,要是将来遇见什么困难,你无法解决的话可以来找我。”这是周缮下车前和明筝说的最后一句话。
明筝先有些愕然,后来点点头。
一成不变的日子过去了三四日,这天午后明筝感觉自己的身子不怎么爽利她将铺子托给了钟北和秦广帮忙守着,她打算回家去躺会儿。
睡了没多久,她就被紫烟叫醒了。
“小姐,太太来了,说要见您。”
明筝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她含糊道:“不是不告诉宋家人我住在这边吗,她怎么找到家里来的?”
紫烟忙摇头道:“不是我说的,可能是铺子上的人告诉了她。”
人已经到了跟前不见是不可能的,她随便地挽了一下头发,随便拉扯了几下衣裳,然后就出去见了庞氏。
与庞氏一道来的还有宋明竹。
母女俩一道上门找她的情况并不多见。
明筝身体不大舒坦,情绪显得有些不怎么好。
“你这里还不如家里呢,住的这是什么屋子?像样的家具没几件,跟前就一个丫鬟服侍,你在萧家过了那么久的锦衣玉食难道也习惯?”庞氏撇撇嘴。
明筝今天没有精力和她争辩,她淡淡地说道:“你们俩一道上门有什么事就直接开口吧。”
“你见到我们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就这样的不耐烦吗?”宋明竹看着她。
明筝自己在一张椅子上落了座,她道:“我身子不舒坦,没有那么多精力听你们闲扯。”
庞氏道:“你是个爽快人,我也是个爽快的。正好,我今天确实有事找你。你姐姐的婆家婶娘给你说了门合适的亲事。我觉得还不错,已经替你应承了。他们说三日后要来相看,要是相中了就定日子。”
“然后呢?”
明筝这样平静,庞氏倒是有些不习惯了,她接着道:“说到底你到底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是我们宋家的人,既然前面嫁萧家嫁错了,那么现在也还不算晚。这门亲事要是成了你也不必这样辛苦,到时候好好地相夫教子,也算是能平安无忧地过一辈子了。”
明筝冷静地问了声:“要让我嫁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多大年纪,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的?”
庞氏见明筝温顺,便当明筝是答应了这次的安排。虽然的明筝的温顺让她也感到诧异,她继续回答明筝的话。
“他们家是做买卖的,家里卖木料,城里还有间家具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至少也衣食无忧。他的老婆才死了没多久,但留下的子女不少,想着没人照管不行,这才赶着要续弦。他本人的年纪听说有些大了,估摸着应该要四十了。”
“哦?那年纪和您应该差不多吧。”
明筝看向了庞氏,这个年代女人结婚年纪小,三十出头就当祖母的也不在少数。庞氏也不到四十的年纪。
庞氏脸色有些尴尬地说:“应该差不多。不过年纪大些知道心疼人,这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过日子。”
明筝说:“他这哪是过日子,是赶着给子女们找免费的保姆。”
“那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这句最为紧要。
明筝想了想,她知道宋家的算计,突然她有了别的主意忙说:“这不还没相看,怎么就觉得人家一定能相上我,要是相不上我,不是白高兴一场么?”
“这倒也是。要是你没意见的话,回头你姐姐就和她婶娘说了,然后给对面人家带句话,再商定后面的事。”
“行吧,你们看着安排。”
事后紫烟对明筝的做法也感到不解,她道:“我以为小姐会和太太大闹一场的,您能自己想明白是最好不过了。”
明筝看了紫烟一眼,她说:“你也认为我赶紧找个人嫁了是好事么?”
紫烟忙说:“当然,小姐您现在多苦多累啊。要是能遇见一个合适的人替您一道分担,您也不必这样辛苦。”
“好姑娘你倒是一心为我着想。只是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遂愿的事。你先找你哥哥帮我打听一下那户人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自有主意。”
“哦,好的。”紫烟就明白她家小姐不会那么容易妥协的。
雒城并不算大,街上有铺子,又是卖家具的,要打听一下对面的情况是很容易的事。
第二天中午秦广就来回了明筝的话。
“那户人家姓李,买卖的确做得够大。他们家老板娘的确是今年春天去世的。据说留下了六个孩子,最大的两个女儿已经嫁了人,其余的都还小。”
“那个老板娘是怎么死的,得病么?”
“应该是的,不过也有传言……”秦广说到这里他有些犹豫。
明筝忙道:“你别有什么顾忌,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我要的是真相。”
“是!”秦广这才接着道:“听闻这位李老板早些年家贫,还是靠着岳丈家的帮助渐渐地才在城里站稳了脚。现在家大业大的一路走来倒也不容易。不过男人嘛,手里的钱一多花花心思也就出来了,去年冬天还包了绣春楼的两个姑娘,他的意思是想要娶进门,正式抬身份。这家里的那位不愿意,两人也没少因为这个起争执的,据说闹得最厉害的一次,那李老板还差点烧着了房子,最终也没能让那老板娘答应让那两个姑娘进门。”
“接着往下说。”明筝面色如水。
“今年年初的时候,老板娘外出的时候跌了一跤,然后就渐渐病重了。半个月就暴病了。”
“可曾听说这老板娘以前状况如何?”
“这个小的也就不方便打听了。”
明筝点头道:“情况我了解了,辛苦你了。”
“小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成。”
紫烟在一旁倒是一愣一愣的,她忙拉了明筝低声询问:“您是怀疑那老板娘的死有问题吗?”
“没有证据的事可别胡说。”
李老板有没有杀妻这事她管不了,但从秦广的这些话中得出了一个结论,就是这位李老板并不是什么良配。当然,她也没想过要嫁人。
如今胡家帮忙牵线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可能认为她不过是个被扫地出门的弃妇,有人家选择就不错了,哪里还有挑选的资格,然而明筝偏偏是不愿意将就的人。
明日那李家的人就要上门来相看,明筝想了想倒有了个应对的主意。
很快就来到了第二天,这一日铺子上来看病的人不少。明筝从早就开始忙碌,钟北帮着抓药,紫烟在旁边要么当明筝的助手,要么帮着包药算钱,配合已经很熟练。
快到中午的时候那胡婶子领着一位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进了屋,那男人皮肤黝黑,嗓音粗嘎。
他进门后很快就看见了明筝的声音,打量起明筝的眼神也很是大胆,甚至将色胚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不过任凭胡婶子给明筝使眼色,明筝也没功夫搭理两人,她忙着给人治病呢。眼下她正给一个断了腿的病人护理,她对那个病人说:“一会儿可能有些疼,你要是忍不住叫几声也没关系。”
“是,是,大夫,我这腿还保住吗?”病患哎哟不断。
“我尽量。”
明筝赶着将要用的止血纱布、药棉都准备好了,明筝对紫烟说:“将刀片在火上燎过给我。”
紫烟忙递了去,明筝刚拿着刀还没下手就听得那个男人在哀嚎:“哎哟,我的娘嘞,可疼死我了。”
李老板听见了动静,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后面男人的哀嚎就米停止过。好一番处理之后,明筝也顾不得清洗,她的衣服上,手上都是血迹,这才走到胡婶娘跟前问了句:“你们久等了,我这里还有得忙,估计还得再多等一会儿。”
胡婶娘说话也变得哆嗦起来:“二姑奶奶你忙,你忙。”
看着明筝身上的鲜血李老板头晕得厉害,他是片刻也呆不下去了,匆匆跑了出去。胡婶娘见状忙跟了出去。
“李老板,人你也见着了,是不是和我说的一样漂亮,我总没骗你吧。你看她多年轻,又很有本事……”
“够了……够了!我还想再多活两年,这样的女人太可怕,可怕!”李老板仓皇逃走了。
胡婶娘见状忙追了上去:“李老板,你怎么就跑呢,咱们还没谈明白,你别跑啊 。”
这里的明筝对刚才的病患道了谢:“多谢你的配合。”
“宋大夫客气了,不过我是不是演得有些过火了些?”
“没事,演得很好,演技足够拿奖了。”
紫烟在旁边看着扶额,她是真的佩服明筝,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招数来。
果然明筝这一招凑了效,没几日后庞氏找到了明筝,支支吾吾半天才开了口:“李家这门亲事估计是黄了,不过你别担心,我再给你寻一门好的。你还这么年轻,又没生养过,要嫁的话也不是很难。”
明筝暗道我可谢谢你!
崇庆县主那边明筝已经改变了治疗方案,前面的艾灸结束了,如今只用汤药加丸药调理,她也不必每日上门去了,因此倒也少了一桩事。
不过萧老夫人的情况却变得越发的严重,徐大夫已医术不精为由没有再接着替老夫人治疗下去,萧家人又只好找上了明筝。
明筝离开萧家前对老夫人承诺过,所以当萧家的人需要她出面治疗时,她没有片刻的推辞。
她赶着去了凤鸣斋,然后见到了卧床不起的萧老夫人。
不过几日不见,老夫人的情况看着的确不大好,脸浮肿,嘴唇发紫,脚背也肿得老高。明筝当时给把了脉,脉象并不好。
只是进行了简单的治疗,明筝又安慰了老夫人几句,老夫人的状态看着很不好。
后来萧彦朝直接问了明筝:“母亲她的状况如何?”
“我尽力吧,能治到什么地步我不敢保证。”
“你不是神医么,什么病都能治,老夫人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肯定也没问题。”
说这话的是萧彦礼。
明筝当时便说:“我可没有自称神医。不过我想就算是神医也不敢保证什么病都能治。老夫人的情况想来你们都了解,她的身体到了什么阶段,你们当儿子的心里也有个准备,也无需我在此多言。”
“小小年纪说话就不动听。”萧彦礼撇撇嘴。
明筝往日和萧彦礼也没什么往来,她说道:“她目前的状况如此,我也确实说不出什么安慰动听的话。你们要的也是我的实话,而不是我虚伪的安慰。趁着她心里还明朗,你们子孙要想尽孝的也还赶得上。”
萧彦朝耷拉着脑袋,全然没了往日的精气神。他最是清楚母亲的病因何而起,只是他作为长子现在是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