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西卡努力做出一个悲伤的表情,正要说话,又听见工匠道:“爱蜜丝有很多好朋友。她时常会坐在夜晚的草坪上,靠在我的肩膀上,然后手舞足蹈,兴奋地和我说,那些草在陪她说话。”
“她眼中的世界神奇而绮丽,文字会从纸上站起来给她跳舞,柔软的花瓣会裂开牙齿,圈住她的手腕。她不喜欢见人,因为她觉得人很丑陋,如同一条蠕动着的长虫,她害怕虫子。”
……这就有点太惊悚了。
这一切都有点太惊悚了,惊悚的人想立刻离开这里,哪怕是四肢着地爬走或者蜷缩身体滚走都可以。
泽西卡表情僵在脸上。
工匠无波无澜,继续道:“我以为她是孩子心性。我请教过很多人,比如一些从贵族家庭退休的夫人,她们在抚养孩子上很有心得。她们告诉我,孩子都是这样的。他们会有许多奇思妙想,会和整个世界交朋友。”
他已经很少说这么长的话,初时略有生涩,而后越说越流畅,似乎这些事情就发生在不久之前,以至于他能轻松描述出所有细节。
“后来,爱蜜丝喜欢上了总停在家门口的一只飞鸟,她很开心,和我说,那只鸟叫什么、喜欢什么。但是后来,鸟飞走了,她很难过。我就想着,请木匠雕刻一只送给她,作为庆祝她成功考上学校的礼物。”
这确实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毕竟教育都由教会和贵族掌控,能向平民开放的资源十分有限。
“可是木匠开的价格很高,我无力支付,只能自己笨拙的找一块木头,尝试用尖锐的石子刻出来鸟的样子。爱蜜丝提前发现了,她说是大地——是慈爱的、包容的、我们所有人脚踩着的大地告诉她的。”
泽西卡难以表达自己的想法。他脸上的苦涩快浓缩成实质了,他发誓他这次不是演的,而是真心实意的感到惊惶。
他所听到的所有描述都太吓人了……牵扯了不止一位存在,他真希望那些确实都是爱蜜丝的妄想,而非真正所见的事实。
“爱蜜丝要进入学校的前一天,我带着攒了很久的钱,去购买了几块她之前一直想吃的饼干。当时接近晚上,店铺大都关门了,好不容易买到时,我想爱蜜丝一定等急了。”
工匠张了张嘴,忽而有些说不出话,就像他过往的无数次那样,他真的很痛恨自己的多事,如果他不去询问那些夫人,或许他就不会单纯认为爱蜜丝只是孩子心性,或许他就可以早一点注意到——
注意到纠缠的花枝、苍白的土壤,以及爱蜜丝越来越轻的呼吸。
工匠最后说:“那天晚上,爱蜜丝和我说。她说,她其实经常看见天上的眼睛,但那些眼睛以前都不喜欢理会她,偶尔说话,也是制止她交朋友,她很讨厌。所以她没有和我提过这个朋友。”
“因为她很讨厌。所以她赌气的、不想和别人分享这个自私的、干涉她的朋友。”
泽西卡说不出话了。
工匠慢慢上弯唇角,露出一个微笑:“她还是好小、好小的一团,缩在我怀里,和我说,她不生气了。她永远都是那样,生气和不开心都走的很快,还会反过来安慰我。她让我别哭了。”
她还说。
别哭了,爸爸,你要一直一直,好好的哦。你要好好听天上那些眼睛的话,我现在后悔了。原来朋友也不能交太多。
我……我其实不讨厌它们,只是觉得,觉得它们总是,太自私了,它们不知道好朋友是应该热热闹闹,大家都在一起的,它们总想做我唯一的好朋友。
可是……大家都在一起,不好吗。
如果不好的话,为什么不好?又该怎么做?
爱蜜丝不明白。
……
工匠最后道:“爱蜜丝和我说,对不起,她说,她很难过,总是拖累我。其实是我对不起她,我没办法给她一个好的成长环境,也保护不了她。”
时间隔的太久,工匠已经很少去想这些过去了。
如果不是优瑟尔琳刻意提起这个,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将这些全部淡忘。
爱蜜丝死于第四时代。
她的父亲是个懦夫,宁可踽踽独行,也不愿意去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