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到时,该解决的都解决掉了。这并不是因为他到的太慢,而是有些生命确实脆弱的不堪一击,哪怕步入了非凡行列,哪怕有神明赐恩,也依然会被难以抵抗的力量瓦解摧毁。
他默不作声把水滴形状的小东西重新塞回上衣的口袋,心想纪评先生确实不需要这东西,真正需要这东西的是他。如果按照往常的速度赶过来,恐怕泽西卡现在人都走了。
刚经历过一场单方面屠杀的地面平整如昔,松软的“泥土”混杂着血腥气,工匠遥遥迎上泽西卡的视线,继而看向他旁边的某位,瞳孔随之一缩。
泽西卡朝他打招呼:“好巧啊。”
一点都不巧。
工匠垂眸看着他,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勉强算是自作自受?”泽西卡想了想,又笑了,“好在纪评先生早有预料,让玛瑙跟着,不然说不定,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变成肥料的我了。”
工匠慢慢走过去。
泽西卡继续道:“有一点有意思的发现,我正准备带回去给纪评先生看,一个是他需要的……嗯,但我暂时不想拿起来,因为是玛瑙刚刚吐出来的。”
玛瑙又缩小了体型,正和小塔待在一起,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也无反应,只是抬起第一只眼睛扫了眼工匠,又闭上,也许是在判断敌友。
工匠本能停了下步伐,缓了缓。
很难描述刚才的感觉……就像是被远在自己之上的、食物链顶端盯住,哪怕只是判断来意的扫视也如同警告。他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这种感觉,不免向玛瑙看去一眼。
……玛瑙又变强了。
它实力飞涨的速度足以令任何人张口结舌,在安斯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勉强还能看出来约处于第二梯队,后来实力界限渐渐模糊,再到现在。它前进的速度快到没有任何阻碍,仿佛前路早已被人铺平,只等它按部就班往前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纪评先生大约真的很喜欢他豢养的这只污秽生物。对方也确实足够听话、足够乖巧……是一种违背天性的乖巧。
工匠从没见过任何污秽生物能乖巧成这个样子,想让污秽生物乖巧,恐怕只能像教会那样,将豢养的东西剔除掉不安分的污秽,灌输以信仰,除此之外的所有尝试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但纪评先生身边这只……简直是不加任何约束的放养。
久没听见回应,泽西卡语气疑惑:“怎么了吗?我刚才……好像没说什么呀。”
工匠道:“没什么。”
泽西卡收回视线:“我们一起回去吗?”
“不。”
工匠说。
他的嗓音已经足够不容置疑,现在又坚决的吐出否定的词汇。泽西卡一时愣了愣,下意识看了眼玛瑙,满脑子都是,难不成这才是真正的“路上小心”?
不能够吧。
泽西卡扯出一个微笑,并不愿意和工匠爆发冲突:“纪评先生已经回来了,他早上还问过你在哪里,我觉得我们应该一起回去,我饿了,想念美好的午饭了。”
工匠于是道:“优瑟尔琳邀请我推翻首席。”
——“啪嗒”一声。
是小塔震惊的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又像摇摇晃晃的醉汉那样倒下,径直栽入地面。
***
片刻后,几个人齐聚在旁边的农田里。
泽西卡搬了块石头然后坐在上面,对面是工匠,两边是玛瑙和小塔,这种像是认真谈话的坐姿让他无端有些紧张,只能偏头望望农田以获得一点放松。
花园地处米卡公国边境,旁边接壤的即为信仰生命教会的夏特公国,据说生命教会的牧师们向来仁慈,不仅会提醒、指导本国的信徒,还会隐晦的告知其他教会信徒该如何得到最大收获。
泽西卡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子,不想先开口。
工匠先开口,说话时视线扫过玛瑙:“优瑟尔琳认为首席在做一件会导致普通人大面积伤亡的事情并决意阻止,她已说服不止一位十二席之一。”
哈?
真理高塔什么时候这么真善美了?
泽西卡觉得这个世界都不太对劲,都被污秽侵染了脑子,艰难道:“那你……你怎么想?”
工匠将一直捏在手上的那张单薄的纸递过去。
“我没有立刻答应,”他说,“因为优瑟尔琳喜欢藏起一部分事实,或者故意说错她已知道的事情,再以此将人导向不同的方向。你可以先看看这张纸,然后我们再聊。”
这是张小塔没收录的文献。白纸一页页翻开又定格,一行娟秀字迹飞快显现而出。
[士兵们日日向我献上他们的战功和胜利以求讨我的封赏,大臣们日日图谋着如何掠夺更多的权力和财富……]
[我呢,我在频繁举办舞会,然后品尝葡萄酒、享受美食,再邀请美丽的夫人或小姐共跳一舞……]
[如果您真的存在。]
[我求您惩罚我的过错,降下您的恩惠,普及那些可怜的奴隶……我一直在寻找您的使者,我知道我当年的行为过于傲慢无礼,求您再宽恕信徒一次吧。]
小塔迟疑一瞬。
[伟大的……]
泽西卡手抖了一下,立刻偏开脑袋不再看后面的内容。
小塔“哗”一声翻过这页,直接呈现祈祷的内容。
[如果我们罪无可恕,求您毁灭这个世代,我并不希望我的子女也生活的如此绝望。否则……我祈祷我的子女永远愚蠢混沌,这样才能长久。]
泽西卡哈哈笑了一声,试图转开话题:“嗯,我认为,从这张纸上的内容判断,首席要祈求降临的那位说不定是个仁慈的存在呢?优……我是说,我反对这个决议。”
他摊开手:“纪评先生很忙,我之后大概率还要跟在首席身侧,如果首席倒了,谁来庇佑我呢?我很害怕的,你忘了,我还没进入非凡行列。我只会提醒首席小心。”
泽西卡边说边往玛瑙那边挪,寄希望于这只可爱的生物能看在他们好歹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份上保护一下他……他真的很害怕十二席里的所有人。
工匠并未如泽西卡所想的那样动怒,他只是道:“群星。”
于是刚才泽西卡努力避开的东西,还是这样轻飘飘的坠入了他的耳朵里。
哈。
泽西卡装傻充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星星?现在可不是晚上,还是说你想告诉我,他们决定动手的时间点在晚上?”
工匠沉默看着他,最后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想和你说……”
和玛瑙说,和纪评先生说。
“我的女儿,爱蜜丝,死的时候,只有七岁。她的母亲是一名供餐师,专门负责为贵族家庭提供食物,她后来死了,因为夫人认为她过于美貌,是一个下贱、淫乱的女仆。”
他说这话时神情有多平静,泽西卡就有多害怕。
“她死之后,我提着刀,杀了那个夫人。当时爱蜜丝还不到一岁,因为她的母亲常年不在家,我只能泡米糊糊给她。”
“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米糊很贵。我顺利把爱蜜丝养大,你不知道她第一次说话的时候我有多开心。”
漫长的沉默。
泽西卡难以共情,越来越害怕。
实在是这个氛围真的很像是对方说完就要灭口了。而且按照工匠的行事……是不是他之后也得说个同样的故事才算交换?
简直是强买强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