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塔夫人坐着马车回去时还有些恍惚,贴身女仆迎上来,笑着道:“您终于回来了,有客人想见您,似乎是来这里旅游的外乡人。”
她跟在夫人身侧,悄悄放低了声音:“一位先生带着个孩子,那位先生举措虽并无类似贵族的挑剔之处,但言辞间很礼貌,我试探性向他推荐了几间昂贵的,他并未立刻拒绝,恐怕是位大客。”
富有的外乡人往往意味着可以随意开高价,一来这些先生大多并不在乎价格,二来……既非本国,不会有名声困扰。
安塔夫人定了定神:“我现在就去见,他们有没有同你说姓氏?”
“并未,我问过如何称呼,但那位先生只笑答没有,也许是不想透露。对了,那位先生自称纪评,他带着的孩子叫泽西卡。”
泽西卡?
安塔脚步一滞,几乎想立刻掉头去找温莎尔修女,但她又想起来她今天遇见的那个孩子,独身一人,身旁并无已成年的先生陪同。也许只是个同名、同音的巧合?
贴身女仆察觉到安塔夫人的微顿,关切道:“怎么了,夫人?是我失察,您才回来,应当多休息才是,我这就去请他们明日再来。”
“不,不必,”送上门的客人没有赶回去的道理,安塔勉强弯了弯唇,“只是今日广场上的公告重新张贴了新的内容,温莎尔修女着重提了……
提了被通缉的异教徒,提了所有人都要小心。她话没能说完,因为贴身女仆先一步敲了敲门而后推开,她看见了正等在里面的客人。客人抬眼看过来,视线交集的瞬间,安塔神情僵住,险些没站稳,没能说完的话也随之无疾而终。
她控制住转身就跑的冲动,刚走了一步又有点腿软,被担忧的女仆小心扶住:“夫人,您还好吗?不如您先去休息?我想这位先生应当不会介意。”
纪评客气道:“若夫人今日不适,我先告辞也可。”
反正还有个卡佩恩克街呢,而且刚才那位女仆推荐的房屋租金都略略高昂……大概是因为离教会近所以溢价严重,总之不太实惠,他倾向于再去其他地方问问价格。
安塔竭力微笑:“抱歉,感谢您的关怀,我只是有些困乏,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听说女仆已经给您推荐了一些,您有感兴趣的吗?”
纪评看了眼安安静静的泽西卡,笑道:“我的意见并不重要,泽西卡喜欢就好。”
果然……果然是那个“孩子”拿主意吗?
如果现在授意女仆去请温莎尔修女是否太过刻意,但若是什么都不做……安塔想起来公告上的内容,心里一沉。如何不留痕迹的让女仆去请修女真是个大问题。
更要命的是,她不知道要不要主动提起当时广场外的交谈,那真是次不愉快的交谈,她就没见过那么不识趣的孩子!不愧是邪恶的异端……居然还想蛊惑她,幸好她坚持了自己的意志。
她道:“您真是位友善的长辈,我很少看见会让孩子拿主意的客人,他们最多问一句孩子喜不喜欢,至于答复……他们大概只乐意听见‘喜欢’。”
纪评道:“很感谢您的赞美,但您误会了,我并不是他的长辈,只是受朋友之托照顾他,费用都是朋友出的,自然要以他的意愿为先,泽西卡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泽西卡很想说自己的意愿不重要,但两个人都看向他,他只能道:“……我都很喜欢。还有,美丽的安塔夫人,我刚刚在广场上不是故意的……我也读到过战争之神的故事,很仰慕祂的事迹,只是第一次来米卡公国,有点好奇,所以多问了几句。”
纪评立刻反应过来这就是泽西卡之前说来传教的夫人,一时有些意外居然能巧成这个样子,笑道:“我那时在银行办一些手续,原来泽西卡同我说的夫人是您,我当时还有些遗憾没能见到您,没想到能再次遇见,真是缘分。”
安塔一点都不想要这个所谓的缘分,她在心里患得患失的琢磨眼前神情温和的青年到底知不知情……想必是不知情,青年也说了是替朋友代为照顾,也许是受到了欺骗?自己要说吗,要提醒吗?如果要,该怎样说,怎样提醒?
心下千回百转,她努力装作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确实,泽西卡很可爱,只可惜我认知浅薄,没能回答上他的所有疑问。”
有了!她想到借口了!
“教会的温莎尔修女熟读圣典和福音书,或许能解答泽西卡刚才的问题,修道院离这里并不远,倘若可以,我们还能一起用晚饭。纪评先生,您和泽西卡用过了吗?”
说这段话的时候,安塔很紧张,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看泽西卡,努力不露出异常,心里七上八下,猜测泽西卡恐怕不会愿意看见教会的修女。对方也许会找借口拒绝,又也许会直接离开,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青年道:“这样未免有劳您。”
泽西卡没有说话。
“不……并不,”安塔道,“温莎尔修女会很乐意解答疑问的,她一向善良温柔,并不严肃死板。马车还未离开……如果您有时间,我们现在就可以去修道院。”
纪评微顿。
错觉吗,怎么觉得安塔夫人似乎很想立刻去教会的样子。是因为没回答上问题、传教没成功?不管怎样,蹭顿饭也是好的。
估计泽西卡没有拒绝的意思,他笑道:“如果您不需要休息,我听从您和泽西卡的意愿。”
泽西卡仍然没有说话,安塔夫人小心看了一眼,孩子正乖顺的坐在青年旁边,注意到她的视线时,甚至还腼腆笑了一下。倘若没有那幅画像,光看外貌,安塔夫人会觉得这真是个好孩子。
但她现在移开视线,心想为什么泽西卡还没有出声拒绝,难道是真要去见温莎尔修女吗?还是说……不,教会一定能处理好这些的,也许只是因为他狂妄自大,所以不见害怕。
她转头就要令女仆去备马车:“你……”
“安塔夫人。”
跟在管家身后进来的修女衣着素净,纯黑色的布料和白色的面纱式头巾,她温声道:“亲爱的安塔夫人,很抱歉打扰了您和这位先生的愉快谈话,只是有些事要与您说,拉卡斯特大公修改了条例,要增收租赁税。”
米卡公国采用的货币购买力与明朵相当,但税收比率较朵图靳帝国却不知要高出多少,比如租赁税,并无最低起征点,凡有收入就需缴纳百分之十,再高则依次有百分之二十和百分之三十,甚至是百分之四五十。
安塔夫人难以置信,立即站起身来,也顾不得刚刚要说什么,立刻道:“我并未看见公告!大公凭什么肆意妄为调整税收!他甚至都没问过其他贵族老爷们的意见!”
修女轻轻叹了口气:“安塔夫人,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也很震惊,主教正在同拉卡斯特大公努力争取,令我来与您商谈。不过,我似乎来的不巧,您正在见客人。”
安塔夫人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一步:“温莎尔修女,我……我们刚才也是要去见您的,那位,那位小绅士有些疑问,也许您能解答。”
纪评:……
他翻了翻女仆刚刚送来的一些资料,其实更想尽快把租赁的事情定下来,但瞧着安塔夫人心神不定的样子,恐怕满心都在忧虑税收,并无心情再接待客人了。
可见他来的实在不巧。
他起身打招呼:“温莎尔修女,您好,我叫纪评,他叫泽西卡,很高兴见到您。”
“您好,打扰您与安塔夫人了,我很抱歉……您是要准备租赁房屋吗?”温莎尔柔声道,“我与这位小绅士单独聊聊也可以,至于税收问题,并不急于一时……”
她微微一笑,看向安塔夫人:“主教正在与大公商讨,如果您明日有时间……也可以询问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