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之上,空无一人。但靠近中间的地面上,明显有修士激斗的迹象。
从触目惊心的焦黑印痕来看,当是雷火之类小法术肆虐的迹象。毫无疑问,解天威与胡天聪在此有过一次大战。
地上并无血迹,难以判断两人斗法的结果。
张元敬轻叹一声,蓦然间他已是想明白,为何余天万断定,解天威一旦得到机缘,他们都会死!
这不是因为他知道了灵壶战场的机理,而是从解天威的行事所作的推断。
这薛王神陵墓藏着惊天秘密,解天威明明知道,却未与宗中提及,佟天福那里多半也没有说。既如此,他又怎能容忍他们这些知晓秘密的人活着出去!
张元敬不敢停步,用力喘息几声,继续往前方玉阶行去。
一脚踩在第五百又一级玉阶上,只听“嗡”的一声,仿佛时空倒转,沧海桑田,周围的世界如气泡一般破碎,他整个人如同飘荡在无尽的虚空中,虚不受力,随风飘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前方突然冒出一头巨兽,它的身体若垂天之云,遮蔽整个虚空。小小的张元敬,在它面前,连一粒尘埃都不算。
“吼——呜!”
那巨兽发出一声厉吼,随即张开那无边无际的嘴巴,用力吸了一口气。
“轰隆隆!”
好似虚空塌陷,天地从此缺去一块。张元敬连同很多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东西,一起进入了这巨兽腹中。
经历漫长的黑暗,他进入一片浩大无边的空间。无数星星点点的亮光,点缀其间。
有的亮光,数十点或数百点集聚在一起,有的的则十分分散,时明时暗,如同风中烛火。
他在里边飘来飘去,不知过了多久。某日,被一阵强大的吸力,吸入一片亮光之中。
大约是距离近了,他此时方才看出,这些亮光都是一个又一个的球体,有的圆润如珍珠,有的则如同歪瓜裂枣。
这些球体,有大有小,有动有静,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恐怖的气息,仿佛一个个强得离谱的修士。
风,从某个角落刮来。
张元敬往这数十个光球中的一个飘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能够看到这个光球上雄伟的山脉、浩瀚的长河与无数飞天遁地的强大修士。
“呼!”
不知从光球的何处传来一股吸力,猛地把他一卷,拖入了某处洞道中。
这似乎是一条暗河,而他则失去了身体,只余一缕意识,随波逐流,不知去往何方。
仿若万年等待,又似只有一瞬间,他钻入了某个正要出生的婴孩脑中。
“哇——”他的脑子不受控制地传递出哭的信号,然后嘴巴张大开始嗷嗷大哭。
这是一个寻常农人家中,他是家中头一个孩子,被取名叫大牛。
他渐渐长大,身体强壮,如同一头牛犊。他模模糊糊记得自己的来历,不可能安分当个庄稼汉,总想修仙成道。
十六岁那年,他跟随一个游方道人走了。
这道人说他乃是太华山都天峰七龙观的仙师,能够驾飞剑而破长空、吞朝霞而越生死。
在穿过一处谷地时,遇有山贼劫道,游方道人被一刀砍死,他从此落草为寇,跟随贼人到处流窜、杀人放火。
某日,他们正在洗劫一个山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忽然自天中飞来一剑,如鬼魅般闪转腾挪,将所有贼人,包括他在内,全部斩杀。
随着生命的消逝,他渐渐变成一团幽影,被风一刮,去到一处荒凉的山壑之中。
此地阴风怒号,鬼气森森,似有无数鬼物在此盘桓不去。偶有生人迷路之此,便被这些鬼物迷了神志,最后被吞噬了魂魄。
他虽只是幽魂一缕,但得天独厚,天生强悍,不仅可以吞吃生人之魂,连带那些不知存在多少年的鬼魂,也是张口可吞。
一日,自山外来了一个白衣胜雪、长剑负肩的美少年,他站在山壑之颠,俯视着下方幽暗之地,轻斥道:“煌煌夏山,岂容鬼蜮!看我连成玉斩魔炼鬼,除邪去秽,还此地一个朗朗乾坤!”
他伸手一指,背上长剑呛啷出窍,化作一条匹练,对这浑浑噩噩、不知唤张元敬还是大牛的鬼影,便斩了下来。
“唰!”
寒光一闪,鬼影立作两半。苦心积蓄的力量,迅速离体而去。
他又重新化作一缕幽魂,飘飘荡荡,却是往那美少年落去。
美少年怒喝一声:“破!”
以手为剑,劈空虚斩。
但是,这一击完全落空,根本没对幽魂造成任何伤害。
这缕幽魂轻易穿过少年的护身法力,钻入他的识海,将其神魂吞掉,取而代之。
从此,他以昊夏山落英谷筑基修士连成玉之名,行走苍茫大地。
一百三十年间,他屡次遇险,先后三次更换肉身,终于修炼至筑基大圆满之境。
二十年后,闻名遐迩的仙寰宫开启,他进入其中。几经周折,终于寻到突破结丹境的无上宝丹正心丹,却在争夺中,亡于一个名为杜凭虚的同阶修士之手。
他不甘就此失败,一缕幽魂附着在杜凭虚身上,趁其突破成功之时,袭入其识海,再次夺舍成功。
时光匆匆一过三百年,他四处历险,又陨落两次,皆通过夺舍重获肉身,最后以某个大宗结丹长老之身,修炼至结丹境大圆满,获得门中准许,以山门大灵穴突破。
他步步为营,徐徐进展,用时三十年,把一身法力炼至圆融无漏,把一颗金丹锻得完满无缺,只差灵神生阳,便可往元神转去,从而跃升至真人之境。
然而,无论他如何以大灵穴之精华,引动灵神之火,那一缕至阳之气,始终出不来。
一个疑问开始从他脑中冒出:你是否真的是你?
欲成真人,必对自身有绝对信念,不可有一丝的怀疑。
他自是谨守心神,于识海中给出无可置疑的答案:是!
无论身体如何更换,他始终是他,真我如一,未曾少变。
但是,这一问却是反复出现,一遍又一遍,如同回音一般,始终不绝。
他念头不动,思绪从这具身体,一重重地回溯,轨迹清晰无比,直至当年小山村中,那个面临巨变、悲苦无依的小男孩。
他一直是他,神魂纯一,真我未改。
他意志如磐,任由那疑问反复冲击,始终丝毫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至阳之气,自泥丸宫中自行生出,他的灵神于虚空中现身出来,将那至阳之气一吞,顿时如红日初生,光照寰宇,整个天地,皆在眼下。
张元敬因负重而弯曲成弓背的身体,骤然剧烈震颤,他不可置信地问自己:我突破至元婴境了?
不,只是幻境,只是邪祟迷心!
他猛地睁眼,却见自己只是迈出左脚踩在那五百又一级玉阶上,而右脚尚在后边的玉石之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