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从脚下消失,恍惚之间,如同悬空行走,脚下是无尽虚空,前方却不知路在何方。
往哪走?不知往哪走!
但是,张元敬的脚步不能停,只要有一点点的停顿,那从天而来的压迫之力就会立即增强一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走着走着,他累了,筋疲力尽,连源生石也不堪重负,沉入他的丹田之中,不肯出来。
他的法力消耗殆尽,无论如何调动,都挤不出哪怕一丝一毫来。
那些未炼化的精纯灵力,更是潜伏于经脉中,一动不动。
他完全麻木了,如同一具傀儡般,只知道往前走,不停地往前走,没有目的,就是一直走,仿佛永不停歇的走路便是他生命的一切意义。
迷惘中,似乎有声音在询问:“你为何修仙?”
“这还用问,当然是为了变得强大,不被修士与妖兽的战斗余波所杀!” 几乎不假思索,他便说出了潜藏心中最深处的答案。
“只是为了不被修士或妖兽打杀吗?你躲去一个没有人也没有妖兽的地方,不就行了,何必这般辛辛苦苦地修炼!”
“有那种地方吗?”
“找一找,总能找到的。不如我带你去到那样的地方,而你从此不再修炼?”
“不修炼,我能做什么?除了修行,我什么都不会!”
“你可以种田,盖房子,讨个媳妇儿,生养儿女,看着他们健康长大,平平安安,喜喜乐乐,岂不美哉!何必打打杀杀,一天天地提着头颅四处闯荡!”
“人生不过百年,再是平安喜乐,转眼成土。我不想这样。”
“那就是说,你想长生不死咯?”
“当然,谁不想长生不死。”
“长生不死又怎样?长生不死又为了什么?”
“长生不死就是长生不死,不为了什么。”
“那多么无聊!总得找点事做吧。如果你长生了,你会做什么?”
“修炼。”
“修炼做甚?”
“变得更强!”
“你都长生不死了,还要变强做甚?”
“不被人欺负,可以保护自己和身边人,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哦,你还是想要变强啊。如果在长生不死与变强之间,让你选一个,你选哪个?”
“为何要选?不能两者皆要吗?”
“如果只能选一个呢?”
“为何只能选一个?”
“好吧。因为强大不意味长生,强者终有死去的一日。而长生也不一定强大,长生之人也可能被强者斩杀。”
“为什么不能是活得越长,变得越强,变得越强,活得越长?”
“哪来这么多问题!就让你选一个,你选哪个?”
“我不选,我就一直修炼,看看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一直修炼?没有欲望?不与人争锋,不为人出手,不喜好美色,不去争夺资源,不想傲立一界之巅,让群修俯首?没有妻儿师徒,没有亲朋好友,不为他们出头?”
“我只想修炼。该出手,我自会出手!”
“该出手?哪些该出手?为修行资源,为盖世名声,为宗门利益,为亲友师徒,为绝世美人?”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回答我的问题?”
“你是谁?”
“我就是你。”
“就是我?什么意思?”
“我就是你心中的欲望。没错,我说的那些,都是你心中的欲望,你或许没有感受到,但它们一直存在,就藏在那里。时机到了,它们就会跳出来!现在,你想明白为何而修炼了吗?”
“你想说什么?”
“你争取机缘,突破结丹,又拼命修炼,提高修为,为的不就是要回玄天宗压服对手,登上高位,让人敬仰吗?否则,你自去寻个地方修炼不就行了,为何要跨越数千万里返回这里,明知很多人不愿你归来,也执意如此?”
“我,我只是要为自己正名,而不是想登上高位、让人敬仰。”
“别骗自己了。你不登上高位,如何为自己正名。你若不想让人敬仰,又何须在意名声!”
“我,我回到宗门,只是想借助宗门力量,寻回武元奎师兄!我要弥补过去犯下的错误!”
“真是这样?你不是觊觎玄天宗大灵穴,想要以此进阶元婴?不是想以结丹修士的身份强势归来,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你、嘲笑你、把你当笑话的人大吃一惊,在你面前瑟瑟发抖,或者谄媚地讨好你?”
“我,我,没有这样想过。”
“没想过?哈哈哈!想过不代表真实,没想过更不说明不存在。这些念头,就在藏着我这里。你想看吗?我随时可以展示给你!”
张元敬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场景:
既有他落拓渔村、与凡人为伍,为争夺些许资源不惜冒险强攻火龙殿,也有他驾御风车横行千万里、风尘仆仆赶路回玄天宗。
既有过去他被郭元猛嘲讽时,咬牙切齿,恨不能飞起一剑将他斩个稀巴烂,也有他行走宗门、志得意满,众人避让、齐呼长老。
既有他为躲避宗中修士而蛰居竞渡山数十年不出,也有他衣金袍、持玄册,端坐真道峰玄天宫偏殿之中,受宗中弟子和四方宾客参拜,得门中结丹礼贺,承元婴真人点拨。
既有他修为停滞、蹉跎岁月,寿元枯竭、死之将至,身亡道消的大恐怖时时荣绕于怀,也有他意气风发、勇猛精进,接连破境,一路攀升境界,实力冠绝群雄。
……
“看看,就是这些,你所思所愿,就是这些!哪是为了弥补过错,寻回师兄!你好好想想,你修炼的本心到底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
“不,不是!那不是我修行的本心!我的本心是——”
“是什么?面对自己,不要逃避,更不要自欺欺人!”
张元敬不禁陷入沉思。他的本心究竟是什么?当年,武元奎问过周正明,周正明说得答案是:“走自己想走的路,不被他人所摆布!”
作为修士来说,不就是要求个大自在大自由,不被他人、也不被这天地所摆布吗!
可是,人立世间,需得依赖这天地,也需依赖于他人,何敢说超脱一切!
他张元敬修行至今,始终居处这方天地,这便不说了。除此之外,何尝没有受惠于齐真人、元奎师兄和宗门。没有他们,又哪里有今日的张元敬呢。
“我之本心,无非了因果,得自在!”
此语一出,虚空尽去,玉阶重现脚下。他奋力一迈,又走上了一处数十丈方圆的玉石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