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腾”一下站起身,拎着椅子把艾草和哑女往房间外头赶。
她赶得又急又狠,不给艾草一点儿辩驳和反应的机会。
艾草和哑女通通被长公主轰出了房间。
艾草看着自己面前的门关上,便转头看哑女。
哑女平静地看艾草。她的表情仍旧沉静,但艾草分明从她眼神里读出了些无辜和茫然。
艾草挠头。
她敲敲门,但长公主只大喊要她离开——她便只得暂时和哑女一起,去太女府的另一间房坐着。婢女们为她们送来了新的纸笔。
婢女们都退下了。房间中只剩艾草和始终沉默的哑女。
艾草问:“你能和我身边的鬼交流吗?”她见哑女点头,便再问,“它们中有愿意转世的吗?”
哑女点头再摇头。
艾草把纸推到她面前,顺手帮她研墨:“你想说什么?写出来。”
哑女提笔:“它们愿意,但是不是现在。”
艾草想了想,再问:“你知道哪里能找到,愿意现在就转世的鬼吗?”
哑女点头。
她抬笔写:“城西乱葬岗。”
有了新的目的地,她便同婢女打了声招呼,和哑女一起出了太女府。
她们骑马到城西,再往外走。
夯实的大路成了小路,艾草将脚边的半截骨头踢到路边,但更前方的森森白骨自泥土中隆起,挡住了路。
几卷残破的草席陷在土里。自草席中伸出青白的手骨,腐肉上白虫蠕动。艾草跨过骨头和腐肉,往更高处走。
她站在一棵枯树边上,低头看这处乱葬岗。
哑女跟在艾草身边。她沉静的双眼泛起波澜。
在她的视野中,无数个模糊的黑色光点从乱葬岗的土面上浮起,朝着艾草的身体涌去。
它们试图钻入艾草的身体,但都被挡在了外面,只能聚集在她的身体周围,将那一圈原本就存在的黑色,压缩得更为浓郁和深沉。
除去艾草身体周围的那圈,便只有她的喉咙与胸口处翻涌黑色。
哑女盯着艾草。
她凑得更近了些,视线直白地盯着艾草的咽喉。
艾草抬手摸摸藏在她衣服内的,微微发热的吊坠。她将吊坠扯出来,给哑女看:“你在看这个?”
哑女点头。她的视线紧紧黏在吊坠上。
艾草将它塞回领口。
系统困惑地问:“为什么女配会在意你的吊坠?”
它那里传来了机械的翻书声。系统说:“吊坠没有问题啊……”
艾草耸肩。她抬手在哑女面前挥挥,将她的视线从吊坠那儿拽回来。
艾草问:“这里有想转世的鬼吗?”
哑女直起身点头。她的神情平静,像是刚刚盯着吊坠的人不是她。
“多吗?”艾草问。
哑女点头。
艾草沉默着呼吸乱葬岗的空气。这里本应是人烟稀少的城郊,但这里的“人烟”比京城中央要更浓。风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了男人的声音。
艾草轻声说:“有人来了。”
她们沉默着站在树边等待。两个男人走了过来——他们各拎着一个布包,一前一后走进乱葬岗。走在前面的,更年长的那人踩空了。他的鞋底陷在黏腻的土里。
鬼攀上了他的脚。
老男人试着拔了拔自己的鞋子,但他没成功。他气急败坏地转身,将手中布包砸到身后那人的脸上。
他大声骂了一串脏话。
他身后的年轻男人接住了布包,低着头将脖子缩进肩膀里。
老男人骂够了,这才叫他来帮忙拔鞋子。年轻男人的嘴角绷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但仍是乖乖将布包放在路边,蹲到了老男人脚边。
他们试图将鞋子从干涸的泥土中拔出来。
他们过于关注自己的眼前和脚下,甚至没有看到艾草和哑女。
哑女轻轻拉了下艾草的衣摆。
艾草转头看了眼哑女。她突然意识到了哑女想要表达什么——
他们的脚边就有想要转生的鬼。
艾草打开技能面板。
她雀跃地对那个老男人使用了【好孕】技能,再在技能变亮后,继续对年轻男人使用了【好孕】。
毫无所觉的两个男人仍旧在尝试拔鞋子。他们徒劳地努力,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布包。
布包干瘪了下去。
艾草托着下巴看男人们。她嘴角的弧度扩大。
男人们的脸色苍白。
年轻男人猛地脱了力,一下跌坐在泥土上。他的视线迟缓地落在他自己肿胀的肚子上。
他慌张地再看老男人。
老男人的半截小腿陷入了泥土,他肿胀的肚子嵌在土面上。
他的肚子肿了起来。老男人慌忙掀开衣服,看见肚皮越来越薄,越来越透。
他试图移开埋着自己的泥土,但他已经嵌在了深处——不论他怎么用力,都没办法撼动这片土地。
他的肚皮缀在土面上,像是一颗蒙尘的珍珠。
珍珠里是什么呢?
是微笑着,将手掌紧紧贴在珍珠内壁的女孩。
她身边是被她挤开的,重叠粘稠的内脏;她湿漉漉的头发上裹着一层清透的胎衣,她黑色的眼睛与孕育珍珠的男人对视。
年轻男人的目光落在他自己的肚子上。
另一个他熟悉的,曾经被他装进布包里的女孩蜷缩在他的肚子里。
这对女孩杀死了她们的弟弟,所以他们按照旧习,将她们丢到这里——他做错了什么吗?明明他只是按照习俗,才会这么做的啊!
年轻男人张嘴:“求求你,不要来找我……不是我的错,你要寻仇也不要寻到我头上……”
哑女沉默地站在艾草身边。
老男人又开始骂年轻男人。他从年轻男人幼时的各种事情开始,骂他不孝,哭自己命苦。他说着,还从边上捡土块去砸他。
土块崩落在年轻男人的额头上。年轻男人的额上留下一条血迹,土块掉在他身前,露出里面的一块小小的骨头。
年轻男人低着头,摇着头求饶。
他的肚子愈发大了。
他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他的四肢垂落,看起来不再是人的身体——他的手臂拉长,以扭曲的模样深深扎进了泥土里。
他的肚子起伏。
他甚至有了错觉,以为泥土中的养分正在通过他的四肢,成为他腹部这个……怪物的养料。
不知何时,老男人的骂声消失了。
他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年轻男人也没有求饶的力气。
他们小腹的心跳声轰鸣。
咚咚,咚咚。
两个女孩隔着几乎被拉扯成全透明的肚皮对视。
她们不约而同地微笑,屈起手指,用力划在了肚皮上。
肚皮被她们的手指划开,迅速塌陷。
她们坐在两具枯木上,笑着牵起对方的手。
她们迎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