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脱手而落,浅浅的茶汤泼洒在水红色的裙摆上,变成了鲜红色,如泼了血。
夏侯辰的脸阴沉下来,冷厉的目光投向外头。
郝萌硬着头皮进堂屋来。
“扶你家姑娘回屋歇息。”夏侯辰冷声吩咐小翠。
小翠上前来扶孙清扬。
孙清扬转脸去看夏侯辰,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你说过的,只要我好好活着,就不会让他死。”
“还愣着做什么,带回去。”夏侯辰的额上青筋暴起,眼中透出杀意。
“姑娘,走吧。”小翠几乎哀求道。
夏莲忍冬也过来搀扶,孙清扬几乎是被半搀扶半强迫地带回去的。
不是她不想反抗,而是她无法反抗,夏侯辰为她编织了天罗地网,她如何逃脱。
回了屋,小翠几个怕她做出想不开的事,所以一直寸步不离守着。
“都出去吧,我想静静。”孙清扬无力地倚靠在床边说道。
小翠看向忍冬夏莲,忍冬夏莲不敢离去,只当没听见。
孙清扬突然跳起,抢过忍冬递过来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茶盏砸得粉碎。
“出去,通通给我出去。”孙清扬尖叫起来。
夏莲拉了拉忍冬的衣袖,两人先后默默退出去了。
孙清扬就像发了疯一样地抓起身边能抓的东西乱砸一气。
砸了一阵子,似乎也累了,她颓然瘫软在地哭泣,口中喃喃,“是我害了他。”
“姑娘,地上凉,仔细肚子受寒。”小翠哭着劝说。
“是我害了他,我不应该再有奢望的。”孙清扬几乎泣不成声。
小翠抹着泪道,“燕王殿下是个好人,可这是个吃人的世道。”
“是他,一切都是因为他害的。”孙清扬突然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跑进里屋。
小翠赶紧追进去,只见她从衣柜里翻找出了一个纸包,然后仰起脖子往口中倒。
纸包里包着的是黄色的粉末,倒急了,药粉洒落在她的衣襟上,散发出浓烈的气味。
小翠着急忙慌问,“姑娘,你吃的是什么?”
孙清扬一把推开小翠,到外间拿起茶壶就往口里倒水。
小翠追出来,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茶壶,焦急地问道,“姑娘,你你,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孙清扬快意地笑了,笑得悲痛欲绝,“再也不会有牵扯了,一切都一笔勾销了……”
“姑娘,你,你,”小翠面露惊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下一刻转头往屋外尖叫,“快来人,快来人,”
夏莲与忍冬一早听到动静就入屋了,不用小翠过多解释,她们已经知晓了事情经过。
忍冬急忙跑了出去,而夏莲也不知所措。
孙清扬瘫坐在地,目光呆滞,裙摆铺展开来,枯黄色的下摆,白色的裙身,像一朵即将凋零的曼陀罗花。
夏侯辰赶在大夫来之前就来了,他进屋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的情形,只是那即将凋零的曼陀罗花底下流淌出了红色的血。
那红色刺痛了他的双眼,迈进屋的脚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你做了什么?”夏侯辰握住孙清扬的双肩,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他的声音在颤抖。
孙清扬咧嘴笑了,木然地看向他,“我不欠你的,咱们扯平,从今往后终于可以没有任何牵扯了。”
夏侯辰的心沉下去了,声嘶力竭地质问,“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要这么恶毒?你是在报复我,对不对?怪我给不了你名分对不对?”
孙清扬笑得癫狂,泪水顺着脸颊流淌着,“名分?我要那做什么?夏侯辰,你从来就不懂我。我这么做,只是不想再与你再有半分牵扯。”
夏侯辰几乎要捏碎她的双肩,眼神冷到了极致,仿佛淬了寒冰,声音也冷到了极致,“你就这么想要摆脱我吗?好,很好,可惜你也不懂我。孙清扬,这辈子我与你不死不休。”说罢,狠狠甩开她,毅然决然地走了。
启程回大都的前一天,孙清扬终于正视那只金丝雀了。她不确定那鸟儿是不是金丝雀,但她是这么认为的。
她打开了笼子,那鸟儿害怕地蜷缩在一角,后来见她的确没有恶意,渐渐大胆了,最后终于摆脱了牢笼,飞向了蓝天。
“天好蓝啊。”她仰望着无边无际的苍穹感叹道。
“真打算就这么放他走吗?”
大宅院书房外的院子里,第五仁格问抬头望天的夏侯辰。
“我若真杀了他,她这一世都不会原谅我。”他望着天空中那只自由翱翔的金丝雀说道。
第五仁格轻轻叹了一口气。
夏侯辰回过头来看他,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低下头,默不作声。
秋风清,秋月明。
窗外的几竿细竹在秋风中沙沙作响,时不时院中梧桐树上的梧桐子掉落,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冷凉的月光从打开的窗子照入,洒在床前的青砖上,床上的人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孙清扬已记不清这是第几个不眠夜,每每从月出眼睁睁躺到月落。
慕容玥并未死的消息她听说了,然而此时的她就如同一潭死水,再也泛不起波澜了。
二十岁的年纪并不算大,可她的心已然沧桑。
慕容玥也好,夏侯辰也罢,终究会成为过去。
或许多年以后,时过境迁,从前的刻骨铭心也能成为谈笑风生的一部分。
夏侯辰进屋的时候,她是知道的,他的满身酒气令她厌烦。
他从背后搂住她,将冰冷的脸贴在她的后颈,喷洒出来的酒气是滚烫的。
“也许我早该放弃的。”他喃喃自语,似乎是醉了,又似乎还清醒着。
他强行抱起她,逼迫她看自己。
孙清扬的眼睛干涩得已经流不出眼泪了,怔怔地看着他,无悲无喜,无忧无怖。
夏侯辰扯开自己的胸膛,抓着她冰冷纤细的手按在自己的心房上。
那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刺痛了孙清扬,那仿佛凝固的眼眸动了,冷凉的手轻轻抚摸着那伤疤。
那伤疤离心脏那么近,可想而知,当时有多凶险。
孙清扬以为自己早已干涸的眼眶里还是溢出了眼泪,她亲吻着那伤疤,和着咸涩的眼泪。
夏侯辰搂住了她,紧紧的,仿佛要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对不起。”孙清扬泣不成声了。
夏侯辰知道她还是那个自己所爱的善良的姑娘,她善良到能轻而易举就原谅自己对她犯下的错。
他亲吻着孙清扬的眼眉,孙清扬没有抗拒。于是他更大了胆,去亲吻她的鼻她的唇,她没有拒绝。他满心欢喜,过往的怨恨都烟消云散了。
可到底是回不到从前了,那抹血始终印刻在他们彼此的心头,在他们的脑海里形成了一道无法磨灭的阴翳,每每想起,心如刀绞。
当时仇恨让孙清扬变得疯狂,变得面目全非,但她最终还是后悔了,服下药那一刻就后悔了,可是已经无法挽回了。
当她得知慕容玥安全无虞那一刻,她对夏侯辰的感情变得更加复杂了,她无疑还是恨他的,却又生出了愧疚。而今,得悉了夏侯辰为自己所做的种种以及看到那道离心脏只有分毫距离的伤疤,孙清扬的心软了,再也恨不起来了。
也许,她的一颗心早已分成了两半,一半给了慕容玥,一半仍旧为夏侯辰保留着,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