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副将制止了这些百姓,他攥紧拳头,压下声音里的哽咽,扬声道:
“多谢各位慷慨解囊,大家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如今世道艰难,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这些个米粮我们不能收。”
“大家放心!即便不为皇恩浩荡,我们也一定会守好北疆,守好大楚,为大楚百姓而战,马革裹尸,至死方休!”
他身后的将士们也齐声应和,声音震耳欲聋。
随后在罗副将的带领下,将士们朝众位百姓齐齐抱拳,然后毅然决然转身离开。
在场的百姓们自发朝他们拱手抱拳,满怀敬意地目送他们离去。
“这就是池家军!是池将军带出来的兵!”
人群中,一人激动地高呼,声音中满是钦佩。
“池将军是真正的大英雄,我不该骂他,我应该骂我自己!”
“明明池将军是冤枉的,所有人都冤枉了他,没有一个人想过为他查明真相,可他却还饿着肚子,带领池家军为我们抵御外敌。”
“呜呜呜,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亵渎了大楚的英雄,大楚的战神。”
先前那些与黑煞打赌磕头谢罪的书生,也纷纷履行赌约,跪地磕头,口中高喊着道歉的话。
……
这一刻,京城的百姓们对镇国公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他成了所有人心目中名副其实的大英雄!
离开百姓们的视线,将士们一路出了城,他们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这就是后话了。
罗副将带着将士们披着荣光,欣喜奔向方家粮仓的时候,皇宫前发生的事,也传到了文德帝的耳中。
那时,他正斜倚在御榻上,王总管捧着一只瓷白的碗,垂头跪在他的身前。
他的手悬于瓷碗上空,一滴滴殷红的鲜血接连不断落入瓷碗,那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中清晰可闻。
“池衡这个人的运道还真是高,总能逢凶化吉,朕也曾经羡慕过。”文德帝嘴里说着羡慕,表情却平静如水,“算了,随他们去吧!”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已是全然的漠然。
毕竟再过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后,也许大楚就此覆灭也未可知。
王总管紧盯着碗中完全被鲜血浸没的木偶人,皱紧了眉头。
他欲言又止,可望着陛下从未有过的平静眉眼,他到底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而同样收到消息的楚以宁,却没有文德帝的这份平静,或者说他简直气疯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楚以宁怒瞪着眼,用力把手里的酒杯狠狠砸向暗卫,暗卫不敢躲开,额头瞬间被砸破,鲜血从伤口渗出,染红他的半张脸。
“回主子,方家献出二百万担米粮……”
“好啊!好啊!”楚以宁气得声音都在发颤,“方家真是胆大包天,连本殿的东西都是想给谁就给谁!谁给他们的熊心豹子胆!”
“来人,备车!去方家!再调三十名暗卫暗中跟上。”
楚以宁戴上人皮面具,一路风驰电掣赶往方家落脚的院子。
而这时候,孟府的马车正停在方府后门,车帘一挑,先钻出一个胖嘟嘟的小姑娘。
“小九慢些,别摔了。”
孟清菡叫住人,自己先下车,再将池九瑜抱下去。
池九瑜笑眯眯地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臂,撒娇道:
“我知道啦,孟姐姐!你放心,我很厉害的。”
孟清菡无奈摇头,一边牵着她往里走,一边头疼道:
“今日方府很危险,也不知道哥哥发什么疯,非要我带着你来冒险,要是有个万一……”
池九瑜拍了拍胸脯,挺胸保证:
“安心安心,小九带了帮手来的,一会儿就让他们埋伏起来,我可是答应岚岚,要安全把你带回去的。”
说到帮手,孟清菡不由想起那天夜里这群“帮手”斩杀刺客时的身手,倒是真的安心了几分。
“那好吧!如果真的乱起来,你不用管任何人,一定要第一时间保护好自己。”
池九瑜眨巴眨巴眼睛,做乖巧状。
“好的,孟姐姐!你说啥是啥,我都听你的。”
方家人向来低调,置办的院子地处偏远,楚以宁乘坐的马车一路疾驰,竟也没遇上几个人。
他的心腹见他脸色阴沉得可怕,不由宽慰道:
“那方家敢那么随意处置您的东西,定然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您的身份。”
“若他们知道,一定会恭恭敬敬将那些米粮双手奉上。”
楚以宁睁开双眼,冷哼一声,“你懂什么?如果只要摆出身份,便能命他们替本殿筹备粮草,本殿何必那么麻烦的隐瞒身份,接近他们。”
“不过,方家到底只是商贾之家,三十名暗卫足够将他们一网打尽,只要有方家明珠在手,不信方家不为本殿所用。”
“原本不必闹得如此难看,都怪方家不识好歹,既然不吃敬酒,那就吃罚酒吧。”
马车一路抵达方府,小厮快步跑到大门前,砰砰砸门,那急促地声响听着就来者不善。
然而,方府门房似乎早被吩咐过,一见那小厮,便忙不迭将府门完全敞开,请他们入内。
楚以宁此时已经被气疯了,根本没留意到这点不同寻常之处。
心腹推着楚以宁,杀气腾腾进入待客的花厅时,方家二公子方淮已然在那候着了。
这人与方骏截然不同,方骏一袭华丽紫衣,气质潇洒,而方淮却偏爱黑色,气质相较其兄更为强硬。
但那若有若无勾起的嘴角,却又隐隐透出几分婉转狡猾。
见人三分笑,方淮主动跟楚以宁打招呼:
“宁楚,你来了?”
当初楚以宁去往淮州,接近方家,便是化名宁楚。
“你竟还知晓我会来?”
楚以宁脸色阴寒如冰,猛地狠狠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茶盏都晃了几晃:
“即便你等在这里诚心道歉,我也绝不接受!那么一大批囤粮,没有我的应允,你怎敢擅自捐赠给他人?”
方淮闻言,微微一挑眉,这人还真是自命不凡,他今日可不是来道歉的,他是来彻底决裂的。
不过,既已迎完人,方淮也不再退让,他转身坐回上首,端起茶杯悠悠浅啜一口。
从京城到长平县,快马加鞭仅需半日,二皇子晚一刻得到消息,他就不可能再追上罗副将等人。
而长平粮仓早已筹备妥当,只要罗副将一到,便能立刻出发。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愈发舒畅,皮笑肉不笑道:
“当初你预订那么多粮食,声称要接济琼州百姓,可百姓都涌到京城边上了,也没见你有任何举动,为兄还以为你不着急呢!”
“不过,楚弟最擅长急他人之所急,如今国难当头,北疆之困不解,北国大军随时可能冲破重关,直逼京城,难民饥荒与灭国之险哪个更为紧迫,楚弟自然比为兄更清楚!”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啊!楚弟!”
方淮这话说得情深意切,饱含深意,可在楚以宁听来,却满是讽刺。
他此刻死死盯着对方,双目几欲喷火,气息粗重得吓人。
他确实知道哪个更危急,可北国攻城是假的,左不过就是多饿死些小兵小将,大楚定然会安然无恙!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道:“就算北疆危急,可你挪用前,是不是应该先通知我?你这样一声不响地将我的粮食赠送他人,会坏了我的大事的?”
“哦?”方淮饶有兴致地放下茶盏,做出个洗耳恭听的架势来,“不知为兄坏了楚弟什么大事?楚弟细细说来,或许为兄还能想办法补救一二。”
楚以宁死鱼眼:我的军队要饿死了,算不算大事?
见他不说话,方淮顿时勾起嘴角,露出个令人无可挑剔的笑容来。
“既然楚弟说不出来,那这些便收回去吧!”
他抬了抬下巴,伺候的丫鬟立刻端着托盘走上前,将一叠银票呈到楚以宁面前。
楚以宁垂眸扫了一眼,声音里的怒意再也压抑不住,风雨欲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定金退回,这笔买卖不做了。”
方淮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楚以宁猛地一拍桌子,厉声怒吼:
“你敢!这笔买卖我没说结束前,你没有喊停的权利。”
跟在他身边的心腹瞬间抽刀,锋利的刀尖直直指向方淮。
方淮看了那刺目的寒芒一眼,不紧不慢,屈指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楚弟还记得这笔订单是如何来的吧?当初你凭着一副好皮囊,与小妹一见钟情,以入赘为筹码,再加预付定金两万两!”
“当初之所以答应这笔订单,也是因为小妹念你虽能力欠缺,却有向善之心,只是……”
说到这里,方淮抬起头,直视楚以宁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
“楚弟,你好像忘了自己的入赘身份。”
楚以宁脸色瞬间僵住。
“自我们答应为你筹集这批粮食之后,楚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便我们派人去你祖籍打听,也是查无此人!”
“楚弟啊!”方淮转回头,重新端起手边的茶盏,语气幽幽:“定金未付完全,自然是心不诚!心不诚,这笔订单自然也是不成的。”
此话一出,整个花厅骤然陷入一阵沉默。
半晌,楚以宁忽然冷笑一声,他紧绷的身体放松,慵懒地靠倒在椅背上,而后伸出一根手指将那托盘一点一点推远。
“你跟我在这绕了半天圈子,是在为方家脱罪吗?”
说这话时,他下巴微抬,用一种笃定的语气道:
“因为你得罪不起我!你知道了本殿的身份!”
“让本殿猜猜是谁告诉你的?”
方淮嘴角的笑意微微收敛。
“镇国公?哦不不不!那时候池衡那厮正急着到处找他女儿呢!”
这次换成楚以宁曲起指关节敲击桌面,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他一边缓慢敲击,一边露出越来越兴味的笑容。
“本殿猜是孟家!孟清菡!那是一个聪慧的女人!可惜慧极必伤!”
他话音刚刚落地,花厅内侧的帘子便被人缓缓掀开,依次走出三位姑娘。
率先走出来的是孟清菡。
她身着一袭艳丽似火的红衣,英姿飒爽,朝着楚以宁莞尔一笑,而后便在他对面优雅入座。
“不劳二皇子费心,清菡虽聪慧,却比不得二皇子八百个心眼子来的劳心耗神。”
第二个出来的便是方家明珠——方瑶。
她一身暖黄色的飘逸衣裙,活泼开朗得如同春日里跳跃的阳光。
只是这会儿,她的脚步摇摇晃晃,已经有些醉了。
方淮微微挑眉:“喝酒了?”
“喝了……”方瑶嘿嘿傻笑着,用食指和拇指比划出一个小小的缝隙,“一点点。”
方淮摇头失笑,这是喝酒壮胆啊!
“行,去坐着吧!”
方瑶忙不迭地点头,迈着踉踉跄跄的小醉步跟着孟清菡坐下了。
最后出来的尚未出来,便传来了哒哒哒的细碎脚步声,以及脆生生的一句:
“塞勒,跑快点!”
随着她话音落下,池九瑜带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狼,从帘子后面蹿了出来。
见到这个面生的小姑娘,方淮惊讶了一瞬,第一反应是好漂亮的小孩儿,第二个反应便是赶紧让人将小姑娘带下去。
有二皇子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可还没等他开口,孟清菡便放柔声音唤道:
“小九,过来这里!”
“好的。”
池九瑜朝方淮欢快地挥了挥手,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一溜烟跑到孟清菡身边,被她抱坐到椅子上,还被塞了块甜滋滋的糯米球。
“好甜好软!”池九瑜咬了一口,笑弯了眼睛。
楚以宁望着面前的几人已经开始不耐烦,他径直将矛头对准孟清菡。
“孟姑娘坏了本殿的好事,打算怎么赔偿?”
他的语气森冷,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赔?”孟清菡摇头失笑,“二皇子可真会说笑,您谋算败露,只能说是棋差一着,如今又怎还有脸向民女讨要赔偿?”
方淮颔首,“将粮草献给池家军,方家是救国于水火;若是供给于你,方家就是乱臣贼子,二殿下觉得我方家会如何选择?”
“而且二皇子一开始就心知肚明不是吗?不然也不会故意接近小妹,甚至不惜牺牲色相勾引小妹这个傻姑娘,妄图以方家赘婿的身份空手套取那么一大批粮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