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副将等人确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次元帅可是拿出了许多他们见都未曾见过的新奇武器,那强大的威力更是让全军将士们激动得热血沸腾。
他们担心回去得晚了,连战场的边儿都沾不上。
罗副将见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谢家人身上,当即悄悄打量起四周来。
元帅不是说会有人给他们送粮草吗?
送粮草的人呢?
送粮草的人?
送粮草的人此刻也正凑在一旁瞧热闹呢。
谢家的这档子事还未处理妥当,事情尚未真正地大范围传播、发酵开来,粮草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送来!
所以,罗副将注定要满心失望了!
这时候,谢老将军总算艰难地滚完了钉板。
此时此刻,他犹如一个血人,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先前被阻拦的谢家人见状,瞬间激动起来,不停地疯狂冲撞着那些侍卫组成的防线。
“爹……爹你怎么样了?你快醒醒啊!”谢庄宸声嘶力竭地喊着。
谢俞安:“爷爷……”
哭晕过去的谢老夫人被父子两人的叫喊声猛地惊醒。
一瞧见谢老将军那般惨状,立刻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然而,她刚有所动作,一直挡着她的侍卫也跟着行动起来,勒令道:
“后退,后退!不准妨碍公务。”
谢老夫人顿时蛾眉倒竖,高高扬起手就要甩对方一个耳光,然而她的手还未落下,便被侍卫一把攥住,用力将她甩到一边。
“哎呦……”谢老夫人四脚朝天地摔倒在地,发髻、珠翠散落一地。
被那侍卫冷冷刺了一眼,她顿时气焰尽消,整个人瑟缩在地上,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那侍卫收回目光,一挥手,他身后的两名侍卫拖起晕厥的谢老将军,便朝宫门而去。
同时跟进去的还有太子、大皇子、罗副将、丞相以及六部尚书等数名重臣。
兹事体大,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在场的百姓们目送这些大人物进入宫中,却没有一人就此离去,反而全都坚定地守候在外面。
“池将军实在太可怜了!他在前线拼死战斗,结果却被自己人拖了后腿!”
人群中不知是谁悲愤地高喊了一声,引得众人纷纷附和。
“咱们一定要亲眼看看,池家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拿回属于他们的粮草!”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群情激愤,那愤怒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仿佛要冲破云霄,为池将军讨回公道。
谢庄宸父子扶起呆愣住的谢老夫人,在众人厌恶的目光中狼狈逃走。
养心殿内,先前的一片狼藉已然被收拾干净。
随着谢老将军被拖拽进来,太子等人也相继跟了进去。
隔着山河屏风,众人向文德帝恭敬行礼。
王总管立在屏风外,朝着众人微微躬身,随即猛地一甩手中的拂尘,冷声喝道:
“取冷水来,将他泼醒!”
两名小太监费力抬来一桶刺骨的冰水,朝着谢老将军兜头浇了下去。
不知是疼得厉害,还是冷得刺骨,谢老将军被刺激得 ShEN.YIN 一声,骤然醒转过来。
王总管见状,冷笑一声:
“老将军不是说,是陛下命你劫走池家军粮草的吗?你可有证据?”
谢老将军剧烈呛咳半晌,才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和眩晕,虚弱告罪:
“抱歉,陛下!事情发展到这般田地,是老臣办事不力,拖累了陛下!”
“可这个罪名实在太大了,一旦坐实可是要诛灭九族的!老臣这条老命死不足惜,若牵扯数百条无辜性命,臣实在承担不起。”
文德帝原本平缓的呼吸瞬间急促了几分。
所以你的族人承受不了,就要朕来承担?!
还真是……朕的“好臣子”啊!
王总管见陛下又要被气到,顿时满脸不耐烦地催促:
“老将军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快快拿出证据才好!例如说,你在哪日哪时哪个地方将劫走的粮草给了陛下?”
在场的太子等人哪个不是人精,这问题一出,便知其中猫腻。
陛下可能真的下令让谢老将军去劫粮了,不过这粮草可能也真没到陛下手里。
否则,王总管也不可能如此具有指向性地提问。
而且……
除了几度欲晕厥过去的谢老将军,在场众人都不由偷偷瞄了罗副将好几眼。
说实在的,之前情绪激动没有多想,眼下冷静下来……
这粮劫没劫成,还真得另当别论!
镇国公那个老狐狸,很可能是借势将了陛下一军。
然而,瞧罗副将这一副心急如焚,望眼欲穿的模样,众人不由又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底下这一通眉眼官司,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陛下您真的要让臣说出来吗?”
谢老将军胸膛微微起伏几下,他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惨笑。
文德帝皱眉,这话听着像是还有什么倚仗似的?
他倒是要听一听,于是道:
“你如实说来就是,朕也想听听朕的好臣子到底是如何污蔑朕的。”
谢老将军猛地咳出一口鲜血,他不在意地擦到身上,掌心的血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索性把手放了下来,不擦了。
“陛下要证据,臣手里倒也有一些,最重要的证据就是陛下给臣的调遣谢家军的令牌。”
“至于那些粮草,老臣将粮草交给了您的龙影卫啊,可惜……咳咳咳……那些、龙影卫都死了。”
“陛下您说是不是?”
话落,谢老将军整个人就直直栽了下去,额头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文德帝一下子明白过来,这老东西说的是什么?
他故意将自己派出去刺杀池家人取血的龙影卫,与劫粮的事混为一谈。
若要追查粮草的去向,必然先要追查龙影卫刺杀池家人的事!
“好啊!好啊!”文德帝简直要被气疯了。
池衡忤逆他,现在一个一脚踏进棺材里的老东西也敢威胁他。
可他会怕这个吗?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早已做好决断,他这个皇帝才是什么都不怕的那个!
方才也不过就是看看这老东西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还真是给了他好大一个“惊喜”!
文德帝先是兀自冷笑了一会儿,才朝默默听了全程的重臣们道:
“你们都是聪明人,朕也不隐瞒,劫粮之事,确实是朕让他做的,但那些粮草也确实没在朕的手中。”
“至于在哪里,你们不如问问罗副将,问问镇国公。”
罗副将闻言,顿时大惊失色,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大声喊冤:
“陛下,冤枉啊!我们元帅日夜兼程赶往北疆,当时粮草与元帅相隔数百里,粮草真的被劫走了啊!”
“那可是数百万担粮食,若有这些口粮,将士们何需饿着肚子上阵杀敌啊!”
罗副将哭得凄凄惨惨,文德帝却不为所动,满脸不悦。
“你哭也没用,朕说没有拿就是没有拿!劫粮失败,反倒让朕惹了一身骚,一个两个都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罗副将:“……”
在场众人:“……”
陛下这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啊!脸都不要了!
“来人,传旨!谢寒安欺君罔上,破坏军资,扰乱军心,罪同叛国,将这逆臣押下去严加审问!谢家全族入狱,愿意检举谢寒安者,朕可以格外给个恩赏。”
在场众人:“……”
陛下还真是又不要脸,又睚眦必报。
这是自己被人背叛了,也要让谢老将军尝一尝被背叛的滋味儿?!
面对文德帝这般的厚脸皮,罗副将的讨粮之举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得带着一群将士,日日跪在宫门外,哭天抢地地求陛下开恩,救救池家军。
接连几日,那八百里急报如雪片般天天传报整个京城,每一道急报都似重锤,狠狠敲击在人们心头。
京城的气氛紧张到了极致,仿佛一根紧绷到即将断裂的弦。
宫门口的百姓越聚越多,站在高处看,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
事情越闹越大,连京城外的难民都听说了池家军被拖后腿的事,纷纷摒弃前嫌,加入京城百姓求粮的行列。
京城内外达成了空前的一致,人人跪求开粮仓,为池家军供应粮草。
罗副将等人一连跪了数日,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轰然倒下。
而就在这时,宫门前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锣鼓声,还有人大声呼喊着:
“快,快闪开!大伙都闪开!方家献粮!方家献粮喽!”
随着这一声呼喊,周围的喧哗声戛然而止。
“献粮?真的有人献粮?我没有听错吧?”有人忍不住激动地哽咽。
“有救了!池家军有救了!是方家,就东街那个方家米粮店的东家!”
“这样池将军就能坚持下去了吧?咱们大楚也不用亡了?!”有人抹泪道。
“不用亡了,也不用逃了!”
……
宫门前的百姓们如摩西分海般让出一条通道来。
在通道的另一端,一名身材颀长挺拔,身着华贵紫衣的青年,带着几位掌柜模样的中年人阔步走来。
那紫衣青年步伐如风,却又气势沉稳从容不迫,几缕调皮的发丝在微风中飘落的瞬间,他已然稳稳停步在罗副将身旁。
“罗副将有礼,在下方骏。”
自称方骏的青年伸出双手,态度慎重地将罗副将搀扶起来。
“我方家世代经营米粮生意,如今听闻池家军有难,这几日紧急调集两百万担粮食,望能解北疆之困,还请罗副将收下。”
正假装自己很辛苦的罗副将,顿时两眼放光,激动得浑身颤抖。
送粮的来了!
送粮的终于来了!!
他终于可以带着粮草满载而归了!!!
他几乎是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用力抓住方骏的手腕,眼含热泪,声音因激动而变得高亢激昂:
“方公子大义,我代元帅以及三十万池家军向方公子和方家道谢!你们放心,这两百万担粮食就当是池家军借用的,待战事结束,我们元帅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方骏摇了摇头,表示无妨,继而伸手朝人群外示意了一下:
“方家粮仓就在北行的长平县内,在下会带着家主令与大人一同前往!时间紧迫,大人我们立即启程吧!”
“好好好!咱们这就走!这就走!”罗副将连连附和,他巴不得赶紧走。
然而,他刚要再装装样子,就见他身边那个不长眼色的,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蹦起来了。
这嘴角快要翘到天上去了可以解释成寻到了粮草,解决了一大块心病。
可你刚才还瘸着,现在立马想跑,这还怎么解释?
罗副将假装腿麻,身子一歪,正好砸在那个没眼色的人身上。
将那人砸了个倒仰。
罗副将:“瘸一个!瘸瘸瘸!!!”
那人立即反应过来,“噢噢噢噢!”
罗副将那个心累啊!
这也算是给那些个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将士提了个醒,顿时一群将士“你瘸左腿,我瘸右腿”相互搀扶着慢慢走出人群。
看着这样一群相互扶持、相濡以沫的将士,人群中不知谁哽咽着喊了一句:
“我,我愿意捐粮,我也愿意为池家军捐粮。”
在场的百姓们顿时静默了一下,紧接着忽然如火山喷发般瞬间沸腾了起来。
“还有老朽!老朽粮少,但老朽也愿意捐,不就是接下来几个月勒紧裤腰带吗?老朽什么苦没吃过。”一位老者奋力挥舞着手臂。
“还有我……”一位妇人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将士们在前线拼命,我们这点口粮算什么!”
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响起,“我也愿意!我少吃一点,也要让叔叔们有力气打坏人!”
“那我也不能落下……”
“我这就回家取粮,你可别跟我抢……”
……
百姓们争先恐后往家里跑,先前还拥挤成一团、混乱不堪的人群,很快变得分散开来。
原本只是装模作样的将士们逐渐停下了脚步。
他们缓缓转身回望,看着那些群情涌动的百姓,脸皮开始发紧,眼眶逐渐泛红,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一开始知道元帅被陷害、被冤枉,还被京城百姓肆意辱骂时,他们满心悲愤。
对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不满,对皇权不满,甚至对那些不分青红皂白污蔑元帅的百姓也充满了怨恨。
他们恨不得砸了手中的武器,再也不想走上那个上去一次可能就再也下不来的战场。
他们扪心自问——
凭什么他们要豁出命去,保护那样一群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可此刻,望着眼前这些质朴而真诚的百姓,他们心中的坚冰开始缓缓融化,仿佛初春的冰雪遇到了温暖的阳光。
也许献粮的方家是元帅安排好的,但这一刻,这些自发前来捐粮的百姓一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