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帝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住手、不要这样、停下”,可这绝望的哀求却如同石沉大海,无人回应。
到了最后,他绝望地跪倒在地,双手疯狂地捶打着地面,满心的愤怒与恐惧无处宣泄,整个人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而就在这时,那个魂魄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文德帝惊恐地发现——这个魂魄竟然是楚庭湛。
他真的在自己身上!
与此同时,一个可怕的认知如晴天霹雳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楚庭湛恢复之时,便是他命丧黄泉之刻!
这个认知,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震得他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昏迷的文德帝猛地睁开双眼,一下子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鬼门关挣脱回来。
看到王总管的那一刻,文德帝的眼中瞬间迸发出狂喜的光芒,几乎是癫狂般地一把抓住王总管的手臂,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去!去发金令,连发十三道金令让镇国公回来……回来保护朕!”
王总管身体一僵,满心的疑惑,完全不明白陛下为何忽然下达这样的命令。
“可……”
还没等他说出半个字,文德帝便开始催促起来:
“快!快去!”
王总管无法,只得“砰”的一声,直直跪在文德帝的床前,硬着头皮道:
“陛下恕罪!北疆大战一触即发,镇国公怕是有心无力,想回也回不来啊。”
王总管表面上这样说,实则心里清楚,就算能回来,镇国公也绝不会放弃北疆的数十万百姓,返回京城。
整个养心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宫人纷纷跪伏在地,冷汗涔涔,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文德帝的脑子逐渐清醒过来,原本挺直的腰板瞬间塌陷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沉默良久,他哑声开口:
“宣太子觐见!”
不多时,太子匆匆来到养心殿,朝着文德帝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此时,文德帝已然完全恢复平静,将思绪捋得清晰分明。
“过了年,阿野也有八岁了吧!”
楚牧野不知他为何突然这般发问,脸上却适时浮现出些许孺慕之情,强作镇定地回道:
“是的,父皇!”
“过了年,转眼便是儿臣生辰!父皇要快点好起来,明年也陪儿臣过生辰才好!”
这句话太子说得本无差错,却让文德帝再度想起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他只得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故作温和道:
“阿野真心想要父皇康复吗?”
“自然!”楚牧野不敢有丝毫犹豫,他小心翼翼地挑着文德帝喜欢听的说:“父皇是儿臣的父亲,是大楚的天子,只有父皇好,儿臣才能好,大楚的百姓才能好。”
“儿臣年纪尚小,文采不及三位皇兄,说不出悦耳动听的话,可儿臣所言,句句皆是发自肺腑。”
王总管低垂着头,伺候在文德帝身侧,闻言不禁暗自心生赞许。
于陛下而言,皇位乃是重中之重,拥有这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势,才有谋求长生的机会。
而太子殿下话虽说得浅薄,却句句戳在陛下的心坎里。
既恭维了陛下,又降低了自己对皇位的威胁程度,不至于引发陛下的不满。
“哈哈哈……”
下一瞬,文德帝果然大笑起来!
可那笑声却透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王总管与楚牧野的心中同时“咯噔”了一下。
“皇儿有心了!你既然如此希望父皇身体康健,那必然会全力帮助父皇的对不对?”
楚牧野紧紧攥住拳头,声音略带颤抖地应道:
“父皇有何吩咐,儿臣定会拼尽全力为父皇办成。”
“好!不愧是朕的好儿子!”文德帝笑道,“那你便为朕将镇国公传召回京吧!”
楚牧野一惊,“父皇……”
“放心,朕会赐予你监国之权!”文德帝打断他的话,继续道:“只要你为朕办成这件事,传位诏书上就会是你的名字,你可明白?”
文德帝隔着屏风,那目光仿佛要将楚牧野洞穿。
“儿臣……明白!”楚牧野声音沉重,额头上已冒出细密的汗珠。
默然片刻后,他道,“儿臣愚笨,请父皇明示,儿臣该如何行事?”
文德帝摆了摆手,“明日把柄就会送到你的手上,且下去吧!”
“是,儿臣告退。”楚牧野躬身缓缓后退。
就在他即将退到殿门之时,文德帝的声音再次飘入他的耳中。
“这段时间就别去探望你母后了,朕会照料好她的。”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楚牧野嘴唇紧抿,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生硬地应了声“是”,这才匆匆忙忙离开养心殿。
这对天家父子的对话,听得王总管心忧如焚。
陛下一共仅有四子二女,皇子们陆续长大成人,陛下也逐渐步入暮年,可行事却偏偏愈发专横霸道,不知变通。
昨夜才与三殿下闹得不可开交,今日又这般对太子殿下威逼利诱……
他真怕再这样下去,这父子间的亲情会彻底分崩离析,皇家的体面也将荡然无存。
可他身为奴才,又哪有资格出言劝诫,只能在心里干着急,真是……哎……
王总管在心里狠狠叹了口气,纵然满心忧虑,可他心里还是更偏着陛下的,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奴才听说大殿下与镇国公私交甚好,这万一……”
“无妨!”文德帝半靠在身后的锦被上,微微阖上双目,神色显得不甚在意。
且不论太子如何行事,镇国公总归是会回来的!
王总管无奈叹息一声,只得闭上了嘴。
不多时,文德帝低低咳嗽起来,他翻身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慎重道:
“你亲自去一趟景泰宫,告诉老三,朕要见他。”
王总管应了一声,心里却满是惊诧。
以往提及三殿下,陛下的语气全是鄙夷和不屑,今日倒是大不相同。
原本他心里还存有几分疑惑,陛下醒来后,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处置三殿下,如今倒是有些明白了。
看来这位三殿下也并非等闲之辈。
半个时辰后,慢条斯理的楚云桉终于晃晃悠悠地站在了养心殿殿门外。
王总管总算是松了口气,忙不迭地抹了把额头上急出来的汗水。
这位三殿下如今真是变了,这胆子……
怎么说呢?
先前太子殿下赶来觐见陛下,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这位倒好!
一路慢悠悠遛着乌龟来的!
嚣张!实在是太嚣张了!
可是能让陛下都慎重对待的人,他又能如何!
只能一路陪着笑脸,耐着性子把人请过来!
王总管也不得不感慨一声:陛下是真的老了!连自己这样的贴身大太监都威风不起来了。
若是换做以前,哪个皇子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
哎!真真是世事无常!让这么个病秧子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好说歹说,终于将人请了进去。
养心殿内,文德帝挥手将所有人都遣退了出去。
整个宫殿内,唯余他与楚云桉两人。
此时,再见这个儿子,文德帝的心态已然发生变化,不得不承认之前是他看走了眼,楚云桉才是他四个儿子中行事最狠辣的那一个。
于是,他说话的时候,也变得谨慎起来。
“那个小姑娘是谁?”
楚云桉抬脚随意勾了把椅子坐下,“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文德帝心里憋气。
楚云桉并非故意气他,他语气平常,表情也很平常。
然而正是这样的平常,文德帝才更憋气。
因为这人是真的没把他放在眼里,说的话也不是故意拿乔,就是觉得他不配知道。
“好,我们不说这个!”文德帝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楚……”
他紧紧攥了攥拳头,才艰难地将话说了出来:
“楚庭湛是不是在朕身体里?”
楚云桉挑眉,“你听见了?”
“你承认了?”文德帝不甘示弱。
“这有什么好不承认的!就是在你身体里啊!”楚云桉咧嘴笑了笑,
“是你们……”文德帝顿了下,“是那个小姑娘做的?”
“说什么胡话!”楚云桉丝毫不给文德帝留面子,“这难道不是你自作自受吗?”
文德帝:“……”
文德帝无话可说,只能道:
“朕请她帮朕将楚庭湛的魂魄取出来,不管她要什么,朕都可以满足她。”
“或者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只要你能请动那位小姑娘,朕也可以满足你。”
楚云桉下巴微抬,脸上挂着一抹轻蔑的笑。
“你是不是觉得你坐拥这万里江山,便能拥有一切?”
文德帝眉头紧皱:“朕没有这么觉得!”
起码对于长生一事,他从来求而不得。
但他从未有过放弃的念头。
他脚下堆积成山的皑皑白骨也绝不允许他后退一步。
要么生,要么死!
他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见他沉着眉眼,倒不像是在说谎,楚云桉忽然笑出了声。
那笑声中满是与靖宣见到文德帝时,如出一辙的讥讽。
“那你完了!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便是贪婪!”
“我的主人行事只遵循公平二字,有因才有果,你逃不掉!”
说完,他从座椅上站起身,径直朝门口走去。
文德帝没料到他说走就走,丝毫不留半点情面,他只能高声喊道:
“若说公平、因果,当初若不是朕让北国献丹,你又如何能摆脱病弱之躯,那你是不是也欠朕一份因果?”
楚云桉笑了,他欠的可不是文德帝的因果。
当初他险些被体内的小鬼反噬,他的因果早就结清。
不过,他无需向这人解释,只语带挑衅道:
“有本事,你就来拿!”
文德帝勉强挤出的笑脸,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他就那么直勾勾盯着楚云桉离开的背影,眼神阴沉的如同暴雨即将来临的前兆。
——
翌日,早朝。
京城里发生了一桩惊天大事,八百里加急战报传来——
“北疆双方已然开战,池家军的粮草不翼而飞,前方战事万分危急!”
驿使一路声嘶力竭地高喊着,消息传进了朝堂,也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京城的百姓顿时陷入惶恐之中,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真的假的?池家军可是足足三十万兵马,粮草怎么可能不翼而飞?”
“不知道啊!应该不是真的吧?那可是池将军,是我朝的战神啊!”
“肯定是真的!驿使都通报了,怎会有假?谎报军情那可是重罪,要株连三族的!”
“天哪!这要是真的,咱们这些老百姓还有活路吗?”
“是啊!如今好多地方都在闹饥荒,京城外到处都是难民,官府都不管,到时候粮草不够,还不是要搜刮咱们老百姓的。”
不到一个时辰,整个京城都被笼罩在恐慌的气氛之下,百姓们也变得急急慌慌起来。
朝堂之上。
楚牧野一目十行地快速扫完战报,又将其递给下面的官员,命官员们依次传阅。
这便是父皇所说的把柄吧!
所以,父皇是要给镇国公定罪,定何罪名?
丢失粮草,延误军机?
楚牧野立于御阶的最前端,与楚景行短暂对视一眼。
战前临阵换帅,军心必然动荡不安,北疆极有可能就此失守,那关隘内的数万名百姓,又该如何是好?
父皇难道根本就未曾考虑过这些吗?
就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刻,一名御史挺身而出,一开口便是参奏镇国公。
“太子殿下,镇国公无故丢失粮草,致使三十万大军陷入无粮可用的困境,犯下如此大罪,镇国公根本没有资格担当元帅一职,应当即刻押解回京接受审讯。”
这人话音刚落,那些真正将大楚安危系于心间的官员顿时怒不可遏。
“你说得什么鬼话,北国百万大军压境,没有镇国公抵御外敌,试问整个大楚还有谁能挡得住?你吗?”
“那也不能让一个罪臣……”
“你怎就知晓是罪臣了!证据查实了吗?可有人证物证?可有官府判书?一样都没有,陈御史上嘴皮子下嘴皮子一碰,就给镇国公定罪了?”
一时间,整个朝堂犹如炸开了锅,争吵声此起彼伏,喧闹至极,混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