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帝疼得全身不停地抽搐,失血过多也令他晕眩得厉害,然而一段渐行渐远的对话声却清晰传入他的脑海。
“他会死吗?”楚云桉问。
文德帝听得出来,并非出于担心,只是单纯的好奇。
他不明白,弄死一个帝王,他们难道就不担心吗?
不担心他的报复?也不担心群臣与百姓的口诛笔伐?
“不会!”稚嫩的声音说道。
“为什么?”
“他食用过的一颗灵心,可以加速伤口的愈合。”
“那就好,我还以为会害死大哥呢!毕竟大哥还在他身体里呢!”
楚云桉的声音里含着一丝庆幸。
可听在文德帝的耳中,却犹如五雷轰顶!
什么叫他食用过一颗灵心?
什么叫大哥还在他身体里呢?
谁在他身体里?
楚庭湛吗?
而且什么叫在他身体里?
楚庭湛怎么会在他身体里?
文德帝一时之间竟不知应该先忌惮那女孩怎么知道他吃过玉姬公主的心?还是先问清楚楚庭湛怎么会在他身体里?
这两道声音仿佛魔咒一般,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来回盘旋!
文德帝的脸色愈发惨白,他哆嗦着嘴唇,声音喑哑地吼道:
“云桉,楚云桉,你把话给朕说清楚!什么叫大哥在朕的身体里?你回来,回来给朕把话说清楚!楚云桉!楚云桉!”
可任凭他如何撕心裂肺地呼喊,楚云桉都未曾回过一次头。
就在这时,文德帝猛地感到一阵钻心的头痛,他的脑海里似乎充斥着一个模糊的声音:
“父皇,这都是你的报应……”
“父皇,这都是你的报应,报应……”
在这一刻,害怕与惊恐瞬间裹挟了文德帝的整个心房,他竟破天荒萌生出一丝丝后悔的情绪。
情绪大起大落之下,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靖宣目送着两人离开,也同样听见了这段对话,他就像个乐子人似的,又饶有兴致地凑近文德帝,目光锁定在先前文德帝自己划伤的掌心上。
只见上面那细长的伤口如今只剩下一个细微的小口子。
他修长的眉毛微微挑起,“还真的快愈合了!”
看着文德帝逐渐失焦的眼神,靖宣将估摸了一下他现在的状态,旋即朝宫殿内高声吩咐道:
“姑娘,去养心殿喊些人过来吧!毕竟岁数大了,真在这里待上一整晚,怕是也命不久矣了!”
锦娘盘坐在房梁上,垂眸看了看他,而后收回视线,不为所动。
池九瑜与靖宣谁更厉害,她就听谁的!
但很明显这个人不敢招惹池九瑜,她当然听池九瑜的。
池九瑜没有吩咐,她就不动。
靖宣微微一笑,“小恩人暂时没有直接取他性命的打算,这点你清楚,我也明白,咱们是不是不能让恩人的计划落空?”
半刻钟过后,锦娘站在养心殿门前,越想越不对劲。
她跟大佬是交易关系,就只负责盯着楚庭湛就好了呀!
所以,她在多管什么闲事?
而且还是饿着肚子瞎操心!
等她将人引过去的时候,那个靖宣早已带着玉佩和怨灵珠离开了。
果然,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连女鬼都骗的!
瞧着王总管压着声音哭天喊地地把人抬走,锦娘也气鼓鼓地跟着返回了养心殿。
而另一边,离开阴阳殿的靖宣,正满世界地寻觅好看的珠子。
他要给自家不省心的孙子穿个珠串,好让他将怨灵珠带身上。
他也不想想,有怨灵珠在身旁,他就相当于拥有了一支隐匿的军队,往上能威慑朝堂,往下能荡平贼寇。
就算未来遭遇险境,有这些忠心不二的帮手在,岂不就能遇难呈祥,这珠子作用大着呢!
——
至于池九瑜与楚云桉,他们未惊动任何一人,已悄然回到景泰殿。
这一路上,不管池九瑜如何询问,玄影都像块石头般一动不动的装死。
池九瑜将楚云桉赶回他自己的房间后,这才躺到床上,把玄影举到眼前。
“你不愿说也没有关系,我自己看就是了。”
话音刚落,她猛地将玄影拍入自己的精神海,玄影尚未有所反应,便被无数精神丝吞没、分解、摧毁德一丝不剩。
光影剧烈晃动,池九瑜的意识顺着玄影的记忆,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自己失败之际,一道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波动传入她的耳畔:
“……力量……尽数予你……护你降生……好好活下去啊宝贝!”
啪嗒!
一滴清泪滴落手背,池九瑜呆滞的目光微微一动,她这才惊觉自己竟然落泪了!
仅仅因为一道难以分辨男女的声音,她竟然就落泪了!
池九瑜不知道那难过的情绪从何而来,只是在听到那声音的瞬间,心口猛然一阵针刺般疼痛。
仿佛被一只大手用力揉捏,刺痛与酸楚在心口急速蔓延开来。
池九瑜还想再听一听,然而熟悉的黑暗再次汹涌而至。
毕竟这里是他人的记忆,池九瑜无能为力,只能继续在黑暗中默默等待,不知又过去了多久。
同样缥缈轻柔的女声传来,这次却清晰了许多。
“睡吧!睡吧!时机未到!”
而后那道声音又道:“你可不能跟她学坏了,睡吧!继续睡!”
那语调仿佛是在慈爱地哄着心爱的孩子安然入眠。
……
池九瑜睁开眼,天光已然大亮!
明亮的光线被床幔挡住,仅仅透进来几缕纤细的光。
从床上坐起身,池九瑜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忽然她手指一顿,奶膘猛地一颤,一双丹凤眼瞪得浑圆。
“这怎么可能?”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想她上辈子,精神力消耗一旦超过阈值,脑袋就像被无数钢针狠狠刺入,疼得她几近昏厥。
曾经想尽各种办法补充晶核能量,也毫无成效,如今她什么也没做,脑袋不但不疼,还格外清醒,精神抖擞。
更令人惊喜的是,她的精神力不仅没有出现亏空的状况,反而有了一丝提升。
虽然仅仅只有一丝,但这一丝的提升却宛如一道璀璨的曙光,让她看到了进阶十级的希望。
池九瑜猛然从床上跃了起来,整个人在房间里蹦跶个不停。
原以为缺失晶核,达至精神力十级已然无望,未料到竟还有意外之喜。
半刻钟后,池九瑜总算发泄完毕,她轻拍自己的脑袋,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仔细想想,她昨晚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她昨晚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强行吸纳了那一缕与她同源的玄色魂体。
原本只是企图从小东西的记忆中探寻些许线索,万万没料到找到线索的同时,竟收获了一场机缘。
同源的魂体、一个女人以及那没头没尾的三句话!
虽然不清楚具体代表了什么,但不得不说,幕后之人着实很会拿捏人的心理。
她的确被成功地勾起了好奇心。
但同时也让她确认了一点——他或她,于她而言,是个巨大的威胁!
那个人不仅占据着与她同源的影子,就连她没有出生与死亡的记忆都知晓。
更大的隐患是,现如今她所有的缺失很可能都是那人一手造成的!
而她却并不知道那个人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实在是太被动了!
就在她陷入沉思之时,房门忽然被敲响。
“小九,你醒了吗?”
是楚云桉的声音。
这人通常只会叫她“主人”,有外人或宫人在时,才会叫“小九”。
池九瑜思路被打断,只得应了一声,自己起床穿衣,跑去开门。
“怎么了?”池九瑜揉了揉眼睛,问道。
门外,除了伺候的宫人和楚云桉,还有昨夜那个靖宣。
此时,他就站在灿阳之下,姿态闲适地观荷赏景,像极了一位闲云野鹤的公子哥儿。
池九瑜倒是惊讶了一下,这人竟不惧阳光。
这时,楚云桉举了举手里的信鸽,道:
“今儿一大早,这只肥鸽子就飞来了,应该是找你的。”
“我看看。”
池九瑜收回目光,伸手接过楚云桉递来的信筒。
打开一看,是镇国公府的传信,来与她交代有关孟府追杀之事。
池九瑜带着楚云桉,转身迈入屋内,端起雕花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这才垂眸细看。
看完后,池九瑜挑了挑眉,着实没想到爹爹留下的人办事效率竟如此之高。
不仅干净利落地解决了那些杀手,还特意放长线钓大鱼,顺藤摸瓜查出了他们落脚的青楼。
那可是二皇子暗中经营的产业。
甚至一路追查,找到了二皇子位于郊外的另一处茶庄。
那茶庄周围戒备森严,他们目前仅仅查探到最近里面住着一位久病卧床的病人。
“久病卧床的病人?”池九瑜轻声重复,语气充满玩味。
楚云桉就蹲在她的身旁一同看信,听她这般言语,随口接道:
“不会是二皇兄私自跑回来了吧?这可是违抗圣旨的重罪。”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实际上楚云桉根本没把这当回事。
就文德帝当下的艰难处境,即便知晓了,大概也无暇分心去管。
靖宣不知在何时跟了过来,随手拿起桌上的信纸,一目十行地扫完,忽而轻笑一声:
“这不孝子孙莫不是已经等不及,要谋朝篡位了吧?”
他这话可比楚云桉直白多了,说得楚国这位二皇子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池九瑜仰头盯了他片刻,忽而也跟着笑起来,那大眼睛弯得如同月牙儿一般:
“那你有没有兴趣去瞧瞧?”
这么一位不惧阳光黑夜、可以自由穿行的人物,简直不要太好用!
而且这人一看就满肚子心思,绝非安分之辈,跟他一比,感觉楚以宁都显得纯良了很多。
靖宣:“……”得!开摆开早了!
——
景泰殿内一片其乐融融,养心殿却是闹了个人仰马翻,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文德帝经历了一番紧张的救治,状况总算慢慢趋向平稳,只是人已陷入深度昏迷之中。
即便如此,他昏迷得也极不踏实,额头上豆大的冷汗如泉涌般一层接着一层,时不时就会梦呓几句“不要”“滚开”之类的话语。
王总管在一旁急得汗流浃背,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催促着康太医全力救治文德帝。
康太医被催得眉头都耷拉成了八字,苦着一张脸,活像个霜打的茄子,只能一边不停地用衣袖擦汗,一边竭力安慰王总管:
“莫急!王总管莫急!陛下年事渐高,药效吸收自然就慢些,再等等,再等等。”
王总管听闻此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闭嘴!你不要命了!竟敢在陛下面前提及年纪之事。”
康太医擦汗的手猛地僵住,后背的衣襟眨眼间就被汗水浸透。
好在这会儿文德帝尚未苏醒,他赶忙自打嘴巴:
“是老臣糊涂,是老臣糊涂!还望王总管高抬贵手,宽恕一二。”
王总管冷哼一声,转过身去继续小心翼翼地帮文德帝擦拭汗水。
康太医知道这是放过他的意思,忙不迭地连连作揖道谢。
王总管表面敷衍应和着,实际上心思早已飘远。
陛下今夜前往阴阳殿所为何事,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可如今三殿下安然无恙地待在自己宫殿里,而陛下却落得这般凄惨模样……
若陛下醒来,不知会怎样大发雷霆?
这宫里恐要变天呐!
文德帝不知外面有人在为他忧心忡忡,此刻的他,已然深陷于无尽的噩梦之中,双目圆睁,几欲眦裂,死死地盯着眼前那骇人的一幕。
他眼睁睁地瞧见,自己的躯体里竟藏着一个支离破碎的魂魄。
那个魂魄犹如贪婪的恶魔,疯狂地汲取着他的力量,从一个微弱的小光团,逐步壮大。
而他每被吸走一分力量,肉体就溃败一分,这个魂魄如同菟丝草一般,紧紧依附着他,贪婪地吸食着他的血肉,用以修复自身。
文德帝满心惊恐!
他一次又一次地朝着自己的身体飞扑而去,模样几近疯狂。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那个邪恶的的魂魄狠狠揪出,然后狠狠扔掉。
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无论尝试多少次,都只能一次又一次绝望地穿过自己的身体,双手抓空。
他根本无法碰触到自己,更碰触不到那个正在肆虐的魂魄。
只能无助地看着那个魂魄愈发清晰,而自己的身体却如腐朽的枯木,日渐衰败。
他体内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流逝,越来越少,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