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样稀里糊涂答应这位联邦将军的请求。
或许,他在内心深处,为自己这样纵容的行为,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埃弗里特的眼眸掩盖着复杂的气息,蕴含着万千亿年的岁月气息,让他们不由得靠近。
尤特见到了那样一张脸,突然之间笑了笑,他终于理解自己莫名其妙的情感是为什么了。
他眼尖,一眼认出这位曾经和自己待过同一个地方。一个帝国秘密的实验室,他所有记忆的开始点。
只不过那时候,这位原先是个巨大球体的蓝银色软泡,顿时生长出人鱼的形状。睡着的人鱼没有醒来,恬静温柔的面容却一下子让他打心底生出一种恐惧。
他比人鱼多那么一段记忆,从他好不容易从那边逃出来之前,那条人鱼都泡在营养液里面。
从实验室出来的代价未免有点大,他的藤蔓被改造,需要吸收血液生存。
埃弗里特望向他们,问出口一句,
“她没回来吗?”
而遥远悠长的钟声浩浩荡荡地响起在海岸,遍布在这片土地上,属于神明眼睛的灯塔,发出耀眼的银色光芒。
豹三出现在那盛大古树的面前,深沉叹了口气,
“天命难违。”
他面前的水镜随后浮现出新联邦时代神明的名单,神榜已显,无力为天。
此时,他们三个的身体幻化出三个不同颜色的光晕,逐渐推移裸露出一个银色的人影。
灰霖星系的新神明,唤作伊恩。记忆传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还能够听到她的心声。
她自懵懂中醒来,好不容易有了实体,晃晃悠悠把他从“伊甸园”接出来,他跟着她,听她絮絮叨叨的玩笑话,看她一天天跟个花蝴蝶一样四处玩耍。
但是为什么会睡着消失,在他离开她身边的其中。
她消失了许久,蹦蹦跶跶的球变得皱巴豆点大,依偎着老爷子的本体睡着了。
再一次她醒来时,她化身成为一样的幼儿,重新长大。她的每一次活不过成年,但这一次好像活了下来,却不料是回光返照。
伊恩的脚步很快来到了海岸,老爷子终究是监督者,再怎么样也死不了。新神出现,他也同样会复活。他厌倦重生,那小雨也是一样吗?
祂不敢问,心里隐约有一个声音,回答,就是这样的,她早就不想活了,现在,该轮到祂孤独地长久活下去了。
当老爷子讲述故事的时候,祂突然发现,就算是在外人的视角里,她也同样怜爱祂。她从来没有像对祂那样,对待过其他神明。
你看啊,在她的视角经历一切之后还不够,祂还需要再忍受一遍老爷子的指责。
老爷子怨他,当然怨,她不像自己罪孽深重,杀的人名报上个几天几夜都喊不完。看,就是不一样嘛,那为什么要留下祂呢?
祂出生的时候,为什么要高兴,祂会杀死她,取代她,为什么要祝福祂的未来。
祂还有那种东西吗?
“伊恩,活下去吧,这是对你的惩罚。”
惩罚?
是啊,罪名是弑神。祂杀了那么多家伙,谁还记得有几个。
祂咬了咬牙,就连拳头上的骨头被捏得作响。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只是死死盯着所谓的水镜,嘲笑一声,
“我可不信命。”
是不信,这么多年祂一直在找办法,找一个可以复活她的机会。
“她会回来的。”
祂转身就走,没有听到老爷子最后的呢喃。
可是沧海桑田,身旁的神明都死了好几轮,她还是没有回来。
兽人们供奉祂,认为祂主神明罪犯。哪家神明没有在某事上纵容他们的私心,就要跑祂这边念叨几句。
祂极其同情他们,又觉得谁来同情可怜自己呢?
“喂,伊恩,你到底听到没有,赌不赌?”
“赌。”
“我看你连赌注都没听清,赌什么赌?”
“无所谓,我活够久了。”
众神之主厄洛斯放了一盏油灯在面前,那是赌神阿尔诺的祭祀见证物。
祂的一滴鲜血滴到了油灯里,而灯的颜色居然又变成了粉色,像遇见危险时,她的监视器灯塔所发出的警告。
赌局开始了。
他拿所谓的气运去赌,不过厄洛斯比自己更夸张,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气运资本。只怕是这么多年,赌了上万回不止了。
再次醒来时,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喂,你要自杀吗?”
不愧是厄洛斯的妹妹,说话和他一样,喜欢用语气词。
他脑海里快速浮过一个模糊的身影,但是很快遗忘,她是谁。为什么他一见到,他就想要跟着她?
她的生活并不好,最起码连个亲近体贴,全心全意向着她的人都没有。不过现在,他来了,他会对她好的。
殊不知,这是厄运的起步走。她再一次倒在了自己面前,他小心翼翼趴了她的心脏处,听不到有力的声音。
厄洛斯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记忆恢复了。原来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彩蛋。
“你早就找到她了。”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诅咒没有解开,我只是告诉了你真相。”
厄洛斯笑了笑,耸耸肩对此毫不在意。或许这么久他也疯了,他爱上了上个时代的主神。旧时代的缩影,从来不是容易捕捉的记忆,需要极其庞大的赌资赎回。
“你要赌什么?”
“要是我们集体回到过去,你希望活下来吗?”
“集体?”
当他在过去睁开眼的一瞬里,他见到了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
他和厄洛斯的赌注是她会不会回来。要是他输了,他就同意和厄洛斯交换气运,巨大磅礴的气运里,活不活下来,看他自己。要是他赢了,小雨会活过来的,厄洛斯保证。
故事的开端从他最算计肮脏的遇见开始,时间轴往前拨。
选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她,还有其他千千万万个,意图留在过去的神明和祈祷的兽人。
那些游荡在历史长河无法升天转世的兽人,最后的心愿。至于高高在上的神明,也是一个个为情所困的蠢蛋。
所以,当他和厄洛斯重新见面时,厄洛斯充满敌意的眼睛,对上同样暗红的眼睛。
在那个电影院里,厄洛斯缠住小雨的腰身,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这是一种警告,警告他,现在是在虚幻的幻境过去,而不是现在。
他见到厄洛斯未过门的妻子,紫眸白狐,全然没有当初他求神签时的高高在上。
你看,就连孤傲漠然的神明,都会有笑的时候。他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见证她的死亡,她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离他远去?
伊恩在埃弗里特的精神海里沉思,甚至有的时候,他不敢去探查外界的情况。万一呢,万一她再一次抛弃自己,他怎么办?
他转念一想,抛弃自己的话,也未尝不好。
“我说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并不相信,现在再说一遍,你会相信吗?”
那是一双明亮的眼睛,她热切又真挚地望着自己,里面的深情呼之欲出。
他提前知道了答案,于是赌局重来。可是其他兽人的赌局还在继续,他总是能看见她虚弱的灵魂飘荡在他的四周。
等时间重复够,她再次回来了,回到他的身边。
他下了一千局,很遗憾,结局似乎是他输了,可他却怎么也难过不起来。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他也要撑不下去了。
但意外在第一千零一局的时候出现了。
沈钟到局里来了。要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望向他的眼神忽的变了。
沈钟不愧是当初把他和厄洛斯玩得团团转的家伙。
当爆炸结束,t也就是厄洛斯突然最后对他说,“这是最后一局,一局定胜负怎么样?”
鬼知道厄洛斯在想什么,他脑子一直不正常。
“行,说话算话。”
一千局过去了,反正结果都一样,能有什么改变?只不过是再一次看到她死在自己面前,无力回天。
但这一次,还真被沈钟那个小鬼搅了局,事态超出了他的掌控。
沈钟对他哥哥的眼神不太清白,现在他只是纵容,以看客的身份接着看戏。他命运的红线,变成了真正的约里。
那些紫色的霞光真荒唐,厄洛斯的脸色不太好看,似乎是在抱怨旧神明的做法。
没关系,他会留在过去。
在镜花水月一场的噩梦里,他握住了他没过门妻子的手,面上却是温柔又幸福的微笑。
旧时代的两个约里,金色麦田和雾灰烟囱所交融的世界。
万物凋零复苏,他会让约里重新成为约里。
城堡的一场大火,烧死他遍布在大地上的机器齿轮,机械从这里退出,重新回归成一片片金灿灿的麦田,像他哥的头发,风一吹过,就爱抖上一抖。
哪有哥哥送弟弟妹妹骨灰瓶当礼物的?这哥哥真笨,笨死了。
那两个骨灰瓶,只会装着自己的骨灰。他要他哥活下去,小雨妹妹也是。
他没说出口的秘密,刻在有自己名字的骨灰瓶里。他哥哥不需要知道,约里的骨灰会从那个刻着约里名字的骨灰瓶里消失,防护墙的“约里”会代替他接受死亡的命运。
他哥就当个天真到愚蠢的笨蛋好了。
*
伊恩最后追上了她,她没有转身就走,和以前一样,气鼓鼓回过头和他要说上一句。
只不过这一次,她半只脚踏到了离开的光明未来里,
“未来,我见得到你吗?”
他摇摇头,恨极了她这样的做法,她不该再一次选择他。
他最后拿开玩笑的语调,说了句心里话,
“骗你的,我爱你。”
狭长的眼眶只是凉薄地笑,在那伪装铸造的冰冷外表下,他重新再来,看见了她一次又一次,偏执得像个嗤之以鼻的疯子。
可无论在哪里,他早晚会认出她。他会跟她走。
她真的离开了。
嗯,他赢了。
赢了。
她会活过来,那太好了。但是自己呢。未来,她会选择重新爱他吗?
他不敢保证,毕竟埃弗里特是背叛者,西泽尔亲手杀了老爷子,尤特与她萍水相逢。
感情是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是蠢货,厄洛斯也是,沈钟也是。
所有重新回到这里的神明啊,都是蠢货。这个糟糕的时代啊,对他们而言,是彻头彻尾的噩梦。
可是怎么会有蠢货,只为了见上一面,就乐意待在噩梦里的呢?
如果水镜上面真的会罗列罪名的话,为什么不将他一同扼杀在旧神的余晖里,而是叫他这样一个弑神者活到了今日。
“早上好,夏夏。”
他睁开了眼,望进那双又漆又黑的眼眸里。是的,他们在一起已经很久很久了。
故事的结尾,该落下终章的笔墨。
无论重来多少次,他们终将会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