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烨安置好了受伤的小宫女,又把诏书和兵符交给赵宗全。
赵宗全从来没有想过,天下不是邕王的也不是兖王的,而属于他这个默默无闻的宗室子弟。一开始,他觉得自己才能不够,不堪大任,百般推辞。这并不是虚情假意的清高,他还真惦记着田里的庄稼。可在儿子赵策英还有顾廷烨等人的劝说下,最后还是接受了沉甸甸的诏书。
忙完了这一切,顾廷烨又安排了几个又靠谱又会功夫的人,护送如兰、明兰回家。
临别之前,明兰对顾廷烨道:“顾二叔,现在局势微妙,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和五姐姐的事情。万一被有心人利用,传来传去出了误会,我和五姐姐还怎么做人。”
“你倒是想得开,不想着用这个机会,为自己搏一搏。”顾廷烨意味深长笑道。
明兰淡淡回了一句:“顾二叔,平安是福。”
“是吗……”顾廷烨像是回复明兰,更像是自言自语。
“顾二叔,以后你就是新帝身边的近臣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万事更要小心,才能平平安安。”明兰行了一礼,跟着如兰一起上了回盛家的马车。
回去的路上,如兰和明兰疲惫极了,不知不觉又睡着了。明兰还好,快要下车的时候就醒了;可如兰睡得死死的,下车的时候,简直是被明兰硬生生给拽下来的。
迎接的喜鹊见如兰的裙子上染了一大片血,以为如兰出了意外,吓得哭了出来:“六姑娘,五姑娘这是怎么了?该不是……”
明兰知道,这血大概是如兰抱着小宫女的时候蹭的血,并不打紧,只是吩咐下去:“喜鹊,我五姐姐没什么的。你先带着她回去歇息吧!”
如兰和明兰交换了意见,谁也不说送诏书和兵符的事情。
得到消息的盛老太太和王若弗赶了过来,一个抱着明兰哭,一个抱着如兰哭。
如兰和明兰进宫后不久,京城突然处于戒严状态了。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人人自危,谁也没有心思像往常一样轻松自在。远处传来了沉重的鼓声,每个人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就算是无知的孩童,也能感到大事将至。有几个胆子大的上街看热闹,议论了一些不该议论的,被巡逻的士兵当场拿下,一刀殒命。
盛老太太和王若弗突然意识到,宫里很可能出了什么事情。再想想盛紘和长柏,如兰和明兰……心悬在了嗓子眼里。
海朝云想起如兰出门前的思虑,打心眼里佩服这位妹妹。她对家人有感情,对弱者有怜悯;可到底是个样样都好的世家嫡女,少有能入得了眼的人。尤其是尚在闺中的姑娘,如兰算是唯一一个让她由衷欣赏的人。
虽然如兰只说,最近宫中不算太平,可能出大事,让她准备盛家最靠谱的下人,备好马车接应。一旦情况不妙,至少还有一条退路。
海朝云答应了如兰替她保密,不好和盛老太太、王若弗说实话。可又见不得长辈心急如焚,只好折中一些说:“祖母和母亲不必担忧,我早就派人去接两位妹妹了,现在她们也该快回来了。”此刻,如兰和明兰平安归来,盛老太太和王若弗喜不自胜,根本没注意到送如兰和明兰回来的几位小哥是生面孔,更没有意识到自家几位签了死契年轻力壮的小厮已经一去不复还。
海朝云倒是看出来了,不过假装不知,看破不说破。只是悄悄吩咐下去,厚葬这些小厮,并给他们的家人补了一大笔银子。
如兰和明兰一个安抚王若弗,一个安抚盛老太太。
“母亲,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祖母,我和五姐姐都平平安安回来啦。”
趁人不注意,如兰和明兰悄悄交换了眼神一一明明最需要安抚的是我们,可我们怎么反过来还安抚别人了呢?
哭了一阵的王若弗突然想起了什么:“如儿,你二哥哥还好吗?”
一时间,如兰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想起长柏脸上视死如归的悲壮,正在写的遗书,还有临别之前的那番话,心痛不已。难道还要原封不动说出来?怕不是她还没说完,王若弗就昏厥了过去吧!
她只好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宽慰王若弗:“母亲,我听说荣妃邀请了很多武将家的女眷入宫。想来兖王和荣妃只是想拿武将家的女眷作为人质,牵制武将。那些文官,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文官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前世翰林院可是死了不少人呢!
王若弗这才稍微宽心:“上天保佑,我的柏哥儿一定平平安安。”
如兰能骗过王若弗,可是骗不过海朝云。她把如兰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如儿,你不必瞒我。反贼若想名正言顺继承大统,必须找人拟写诏令。翰林院多是海氏门生,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海朝云的话到了这个份上,如兰要怎么说?
她只好握着海朝云的手,来了一句:“二嫂嫂,我二哥哥,对你情深义重。不过你要相信,二哥哥一定不会有事的。也许,晚上他就回来了。”
似乎心有灵犀,海朝云低声自语:“五妹妹,他是不是让你告诉我……如果他出了事,让我改嫁?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舍弃他?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更得好好教养全哥儿,让全哥儿成人成才,继承他的理想抱负,替他走完没走完的路。”
海朝云的一番话,让如兰的心情无比沉重。长柏和海朝云的感情,令人动容。这不是一段轰轰烈烈的佳话,可这心意相通的生死之约,深沉而厚重。
好在一会儿品兰来了,陪如兰说笑了一会儿,气氛轻松了不少。
到了深夜,盛紘和长柏都没有回来,盛家的气氛前所未有的紧张。
王若弗的心提到嗓子眼里,一会儿这走走,一会儿那看看,口中念叨着各路神仙保佑。她反复念叨,嘴都快要磨破了,可盛紘和长柏连个消息也没有。
“母亲,您还没有用饭呢。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如兰盛了满满一碗饭菜,端到王若弗嘴边,“您放心,父亲和哥哥一定没事的!”
王若弗没有胃口,看都没看饭菜:“如儿,你说的倒是轻巧!你和明儿是回来了,我们不用再担心了。可你父亲和哥哥呢?你俩不过是个小姑娘,没人为难你们。他们入朝为官,哪有宫变不流血不死人的道理?”
如兰没办法给母亲透露前世的事情,只好安慰了几句:“母亲,您放心吧!父亲和哥哥为官勤勉,兢兢业业,又不乱站队乱说话,肯定没事的。”
“可刀剑不长眼睛啊!”王若弗更加不安,指出了如兰话中的漏洞,“再说了,你以为那些乱臣贼子杀人之前,还辨一辨忠奸吗?”这下子,如兰的心情也沉了下去。
万一……哪个环节出了一点点差错呢?
她也不敢断定,这辈子的每一件事都会严格重复着上辈子的结果。
王若弗见如兰变了脸色,瞬间强大了起来。从一个哭哭啼啼、满脸哀怨的妇人,摇身一变为一位顶天立地的母亲。她把如兰揽在怀里:“如儿,你别怕!就是天塌下来,我先替你撑着!只要我在,谁也伤不了你分毫!”
“母亲……”如兰落下了几滴滚烫的泪。
王若弗见状,连忙掏出帕子,轻轻为如兰拭去脸上的泪珠:“如儿,你哭什么呢?刚刚你还一脸无所谓,劝我宽心。怎么突然,你就难受了?”这天晚上,王若弗和如兰挤在同一张床上睡觉,母女二人说了很多的体己话。
到了第四天,盛紘和长柏仍然没有回来。
海朝云满心都是长柏的安危,可在众人面前仍然保持镇定的样子,照旧打点上下。就连下人,也佩服这位风雨不动的二奶奶。可如兰和明兰知道海朝云是在强撑,主动帮忙分担一些事务。
可有些人就撑不住了,尤其是前段时间盛紘新纳的刘姨娘和禁足林栖阁的墨兰。
新姨娘来的时间不长,又没有生育能力,一旦盛紘有个三长两短,她日后就没了指望,改嫁都难。
至于墨兰,她是真心担忧父亲。那日她看清了生母的所作所为,更能理解盛紘的父爱有多可贵。一旦盛紘有了意外,这世上还有谁真心待她?嫡系和她积怨已久,就算不为难她,也不会给她感情。
到了这样的关键时刻,能起到主心骨作用的,还是盛老太太。
几十年前,盛老太太在宫中住过一段时间,见过无数大风大浪,此刻临危不惧。
她把家中女眷召集到了一起,盛紘的一妻二妾,海朝云以及如兰、明兰,甚至禁足期未满的墨兰,全部到场。
她一字-句地有声.,“如今情况未明维也谁也
不许哭哭啼啼!如丫头和明丫头都能平平安安回来,你们担心什么?换作你们,怕不是早就吓破了胆!至于那些武将家的女眷……怕是连哭的机会都没有了。眼下情况不明,咱们更应该把这个家撑起来,别没等他们回来,我们这个家先散了!”
直到第六天早晨,盛紘和长柏回来了。
一向干净利落的长柏狼狈不堪,双眼布满血丝,胡子也没有刮。他的外袍破了几个洞,还有一片又一片干涸了的血迹。不难想象,长柏离死亡曾经有多近。这一片片殷红,就是他同僚的血。他能平安回来,真的是捡了一条命。
王若弗第一个扑了上去:“我的儿啊……你要是出了事,让我怎么活啊……”
长柏怎么安慰,王若弗还是又哭又嚎。
刘妈妈实在没有办法,让人抱来全哥儿。王若弗这才静了下来,抱过全哥儿逗了逗:“全哥儿,你快喊你爹!”
全哥儿软绵绵的叫了一声,长柏看着年幼可爱的儿子,一颗心也被治愈了大半。
一直端庄大方的海朝云,此刻有了小儿女情态,当着一众人的面,拽着长柏的胳膊死死不肯撒手。她低声对长柏道:“你回来了,真好……”长柏温柔地回应:“这次算是有惊无险,没什么事的。朝云,你……还好吗?”
如兰和明兰也是围在长柏身旁:“二哥哥,你回来了,真好!”
咳咳。”盛紘咳嗽了两声。
众人这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回头看向盛紘。此刻,盛紘身边只有长枫一个人。至于最盼着盛紘平安归来的墨兰,还在林栖阁禁足,见证不了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明兰意识到了不妥之处,连忙拉着如兰围在盛紘身边:“父亲,您能平安回来,实在是太好了!”
随后,卫小娘和刘小娘准备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服侍盛紘更衣。
盛紘收拾利索之后,先是去寿安堂,抱着盛老太太的膝头痛哭。
盛老太太和盛紘、长柏父子并无血缘关系,可还是日日夜夜担忧,又要在众人面前撑起盛家,简直是操碎了心。这些日子身子不是很好,没有在大门口等着他们。
母子二人说了一会话,盛老太太乏了,盛紘就先行告退。他又去了葳蕤轩,这个他有一段时间没有去过的地方。
出乎意料的是,王若弗已经为盛紘备上一桌好酒好菜:“官人,你回来了。”王若弗的态度,盛紘受宠若惊。
盛紘清楚,王若弗生松哥儿那日,他伤透了她的心。林噙霜一事后,王若弗更是和他划清界限。此刻又是好酒好菜,又是温柔细语,他竟然有些不适应。
换作别的时候,他可能还会厚着脸皮,阴阳怪气问一问王若弗这是不是鸿门宴。可生死关上走一遭,他实在说不出这种话。此刻,他只是试探性拉着王若弗的手:“这些天,夫人还好吗?”“你和柏哥儿平安回来,我就好呢……”王若弗说着说着,竟然落了眼泪。
王若弗曾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盛紘;可这几天盛紘困在宫里,她也是日日夜夜担忧,盼望盛紘早点回来。她和盛紘的夫妻情分已经断了,可相处了二十多年,不知不觉成了亲人。
她第一次意识到,就算她不爱盛紘了,可盛紘依然是她心里重要的一个人,是她四个孩子的父亲,是盛家的主君。
生死面前,种种都是小事。
盛紘拿出帕子,替王若弗拭去眼泪:“夫人,我好着呢。我们尚书大人是个有远见的,发现形势不对就把我们领进了密室。密室里备好了粮食和酒水,我们就在那里躲了几日。虽然担惊受怕,可是没有性命之忧。”
“那……柏哥儿呢,他怎么会一身血呢!难道……他……”王若弗慌慌张张问道。
盛紘叹了一口气,对王若弗实话实说:“夫人,我说实话,你别哭啊……柏哥儿的处境,比我危险多了。差一点儿,就舍生取义了……一群乱臣贼子,冲到了翰林院,唐大人临危不惧,以死明志。还有林大人、孔大人,都是痛斥乱臣贼子,然后慷慨就义……他们都是朝云祖父的门生,平时非常关照咱们柏哥儿……再晚半日,那些反贼……估计就杀到我们的柏哥儿了……当时柏哥儿都写好了遗书,藏在袖子里。”
虽然长柏平安归来,可王若弗听着盛紘的描述,不难想象出长柏遭了多少罪。她实在是忍不住,一把扑在盛紘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官人,我宁愿柏哥儿是个没出息的,屡战屡败,到现在连个秀才都不是……哪怕大家嫌弃,可是这个时候,他就能平平安安在家,不用遭这个罪啊..…”
盛紘的眼里也浮现出一层水雾,困在密室这些天,他想开了很多事情。此刻,他轻轻地拍着王若弗的背:“夫人,你别哭了。那几天,我听着外面的打打杀杀,生离死别……以前我识人不清,错把奸人当成家人,还伤了你……现在我想通了,一家人离心离德,是走不远的;一家人一条心,咱们盛家也不愁没发展!”“官人……”王若弗停止了啜泣。
“过去是我本末倒置,我的错,今个儿给夫人赔个不是。你要是放不下对我的意见,以后不搭理我,我不勉强。你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只是你记得,咱们是一家人。”盛紘说得诚恳。多少年了,他都没有和王若弗掏心掏肺讲过什么。至于天下大事,和如兰上辈子知道的差不多一一荣妃和兖王内应外合,发起兵变,邕王一家死在这场叛乱里。兖王以为控制了大局,逼着老皇帝退位。可这个时候,诏书和兵符已经在赵宗全手里了。赵宗全带着人马救驾,最后消灭了叛军。顾廷烨更是立了头功,在兖王拿老皇帝当人质的时候,一箭射穿了兖王的胸口。
顾廷烨悄悄告诉如兰和明兰,那个冒死出宫送诏书和兵符的小宫女,捡回一条性命。
这一场动乱中,有的赢,有的输;有的生,有的死。
人各有志一一有的人为了家国理想,可以视死如归;有的人为了功名利禄,可以赌命一搏。
如兰不敢说自己有多高尚,可当她选择了陪明兰一起入宫的那刻起,她不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了。这一番经历下来,她突然有了更大胆的想法。
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可不过姑娘怎么了?自请出宫送诏书和兵符的小宫女,不也是姑娘吗?若是没有这个小姑娘,怕是历史就会改写了。
老皇帝本就病入膏肓,又在宫变中受了惊吓,没过几天驾崩了,继位的是默默无闻的宗室赵宗全。这个结局在很多人意料之外,却在如兰意料之中。
顾廷烨有了从龙之功,一时间成为朝中新贵,谁也不敢再提那些往事。过去很多人家教育儿子不要和顾廷烨混在一起,免得学坏;现在倒好,巴不得有过一段交情好攀关系,哪怕只是一起喝过一顿酒。有女儿的人家,很多都想方设法把女儿嫁过去,说亲的人都快踏破了宁远侯府的门槛,甚至有的人甘愿送女儿去做妾。
就连烂泥扶不上墙的梁晗,也出人头地了。他之前去了禹州,跟着最落魄时的顾廷烨做了一段时间的事。他洗心革面之后,做事还算靠谱。于情于理,顾廷烨都要拉一把梁晗。如今梁晗也有了官身,发展前途大好,隐隐有越过庶长兄之势。华兰的夫婿袁文绍,还有长梧,都在宫变中立下不大不小的功劳,估计也会升官。
唯一尴尬的就是齐衡,邕王被杀,邕王妃和嘉成县主也在宫变中凌辱致死。
又过几日,盛紘和长柏突然官升一级。盛紘不知道原因,还以为是自己和长柏坚守原则,没有投靠反贼,得到了当今圣上的肯定。
他笑呵呵看着长柏:“当今圣上可是英明,任人唯贤。咱们更应该好好为官,替圣上分忧。”盛紘不清楚这官是怎么升的,长柏再清楚不过了。
顾廷烨安顿好了一切,按照之前的约定,请长柏喝酒。觥筹交错之间,他认认真真告诉长柏,如兰和明兰在宫变的时候做了什么,有多勇敢,不过这种事情宣扬出去,容易被有心人利用,对姑娘家的名声有影响。他又告诉长柏,自己如实告知了赵宗全如兰、明兰两个姑娘的功绩。盛紘借着女儿和妹妹的壮举,这才升了官。
长柏不好和盛紘说实话,只好问了一个问题:“父亲,宫变之中坚守原则的,不只有我们父子。可他们怎么都没升官呢?新帝继位,时局莫测,我们更应该小心谨慎,以免落人话柄。”“那是,那是。”盛紘摸了摸胡须,“我们也该多注意,免得遭人嫉恨。”
长柏想起宫变中宁死不屈的前辈们,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们死了,他活下了,他更要继承前辈们的遗志,为国尽忠,开创一个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