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噙霜小产后,林栖阁的气氛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
一方面,盛紘心疼林噙霜和未出世的孩儿,难过了好些日子;可另一方面,盛紘从郎中那里得知,林噙霜的孩儿一开始就是保不住的。二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刻意提及。
最奇怪的是,那天之后,墨兰就一直发着高烧。喝了几天汤药,完全不见好转。
墨兰本就体弱,一番折腾下来,更是没精打采,像是一朵枯萎的花。林噙霜本想拖着小产后的病体照顾墨兰,可墨兰似乎不想见任何人。
林噙霜回想起之前的事情,摸着空荡荡的肚子,有些遗憾:“五姑娘可是长进了呢!那一张嘴,一般人可说不过她!三言两语,不仅摘清了自己,还让主君知道了这个孩子本就是个保不住的!葳蕤轩的那个,喜欢吵倒是喜欢吵,可没什么脑子,吵了也是白吵!”
周雪娘安慰道:“小娘,主君还是很疼爱您的。这个孩儿没了,您在主君的心里也是最重要的,谁也越不过去。您就安安心心养好身子,等枫哥儿有了出息,墨姐儿嫁个有出息的姑爷,还有什么愁的?”
“是吗?葳蕤轩那位,可是马上就要生了呢!”林噙霜的表情突然扭曲起来。
周雪娘虽然跟着林噙霜做了不少不可告人的事情,但此时此刻见林噙霜狰狞的笑容,还是隐隐不安,连忙劝阻:“小娘,三思啊……”
“瞧把你吓的,我又没说要害她。上次是她的运气好,卫小娘及时发现了酸枣糕里掺了山楂。”林噙霜拍了拍周雪娘的手背,以示安抚,“再怎么说,她也是大娘子,王家的女儿,可不像卫小娘那样无依无靠,随便咱们搞!”
葳蕤轩这边,王若弗的一声惨叫打破了清晨的静谧。
如兰奔向王若弗身边,看了看眼前的情景,明白母亲这是要生了,连忙命人去请备好的稳婆。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用言语鼓励母亲:“母亲,稳婆一会就到。您坚持住!一定会没事的!”“如儿,母亲没事。”王若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宽慰一脸紧张的如兰,“你还小,见不得这样的事情。你先和喜鹊玩一会,等小弟弟小妹妹出来了,我再叫你过来看看。”
“如儿哪都不去,一直守在母亲身边。”如兰也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和王若弗的疼痛难忍不同,如兰笑容勉强是因为担心母亲生产时有个三长两短,特别是林噙霜下黑手。
然而王若弗的肚子越来越痛,用痛不欲生形容,绝不夸张。
刘妈妈明白王若弗的顾虑,以取东西为由,帮王若弗支开如兰。
如兰一走,王若弗伪装的坚强全部退下。此刻,她像一个溺水的孩子,无助地拉住刘妈妈的手,痛苦呻吟:“刘妈妈……我……我快不行了……之前生如儿的时候,都说是难产,可也没这么痛……万一我……”
“大娘子别害怕,忍一忍就好。您都生过三个孩子了,这点小事算什么?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刘妈妈嘴上说得轻松,给王若弗打气,可心里苦得很。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脆弱的王若弗,怎么能不心疼?这些年来,王若弗待她极好。她打心眼里愿意陪在王若弗身边一辈子,帮她出谋划策。
可王若弗再也提不上来气,言语中隐隐约约有了托孤之心:“华儿嫁出去了,我也能放点心;柏哥儿是个有出息的,盛家的将来还指着他,主君再糊涂也不可能把他怎么样……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如儿……我要是不在了,你把她送到老太太那里,替我好好照顾她……”
“大娘子,说什么丧气话!您不会有事的!将来您还要看着五姑娘的好姑爷呢!再说了,五姑娘那次病好了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什么道理都明白得透透的呢……您要是这么紧张,五姑娘也不能安心呢!”刘妈妈继续安慰王若弗。千盼万盼,稳婆到了葳蕤轩。几个稳婆看了看王若弗的情况,窃窃私语了几句。其中,为首的稳婆示意刘妈妈借一步说话。
“夫人这次生产非常凶险,大人和孩子,尽力保全一个吧!”说起王若弗的情况,稳婆忍不住叹气,“再拖下去的话,很可能……”
刘妈妈明白稳婆的意思,再拖下去就是母子双亡,一尸两命!就算现在做了决定,也只能保全一个……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她绝对不能放弃王若弗,眼睁睁看着王若弗流干了血。可是要是保大人了,王若弗失去了孩子,一时想不开怎么办!
这时,接到消息的盛紘已经赶到葳蕤轩。
稳婆把王若弗的情况,更加隐晦地和盛紘讲了一番。
“自然是母子平安!还望各位尽心尽力,帮助夫人顺利生产,盛府感激不尽,愿意出十倍的接生费用!”盛紘抚摸着胡须,沉思片刻,“万不得已的时候要以大局为重……孩子是盛家的希望……”
盛紘说得委婉含蓄,可稳婆能听得明白,刘妈妈的心更是凉了半截。她不顾身份,忍不住插了句嘴:“主君,那大娘子怎么办啊?”
“大娘子吉人自有天相,不必多心。”盛紘瞥了一眼刘妈妈,不多解释,“你带着问稳婆进去,准备给大娘子接生吧!”
刘妈妈懊悔不已,早知如此,不如趁着盛紘没来的时候,直接告诉稳婆,凡事都以王若弗为先!擅自做决定怎么了?总是能保住大娘子一条命!主君真是个薄凉的,平时偏心林栖阁那边也就罢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能把结发妻子的命放在第一位!该不是想着,借着这个机会,名正言顺续弦吗!
拿着东西回来的如兰,听到了父亲和刘妈妈的对话,双腿一软,毫无征兆跪在了地上:“父亲,求您救一救母亲。小弟弟小妹妹没有了可以再生,可是如儿不能没有母亲啊!”
盛紘看着几近崩溃的如兰,不但没有怜惜,反而多了几分质问的语气:“你的意思是,我要害你母亲?哪家妇人没生过孩子,就你母亲一个人生孩子吗?妇人生产,受点委屈在所难免,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如儿不敢。”如兰跪在地上,又想起前段时间的事情,对父亲的失望更上一层。眼下,母亲的安危全在父亲的一念之间,更是不好触怒父亲。
外面的声音隐约传了进来,翻来覆去挣扎的王若弗只觉得力气耗尽了,绝望中拽住了刘妈妈的衣袖:“刘妈妈,我去了之后,你一定要劝如儿不要伤心……你让她一定冷静,不要和主君起冲突……我真的怕主君厌弃了她……”
“大娘子,您说的都是什么话……怎么会呢?”此时此刻,刘妈妈也忍不住掉眼泪。大娘子命怎么就这么苦!小时候,不得王老夫人的喜欢;年轻的时候,被姐姐抢了出身更好的康家公子;这些年来,更是被林噙霜一个妾室搅和得没过一天好日子;到现在,好不容易儿女有点指望了,却……
如兰的腿快要跪麻了。她多希望,父亲能够回心转意……
前世的记忆翻涌而上。她回想起文炎敬不顾产房血腥,执意陪着她。生完第二个孩子,文炎敬拉着只剩半条命的她,一脸心疼:“如儿,你遭了这么多的罪。反正我们有了一儿一女,后继有人。你要不想生,咱们也就不折腾了!”
可她喜欢孩子,又生了一儿一女。哪怕后来文炎敬忙于公务,和她相敬如宾多于恩爱缱绻,但和薄凉二字绝不沾边。同是下嫁,怎么母亲的命就这么苦!
里面的稳婆出来了一个,如兰以为是个好消息,兴冲冲奔了过去。可等来的只有一句话:“孩子一直生不出来,夫人也不太好了。”
此时,盛紘的心也悬在嗓子眼里,生怕王若弗出了意外。他没有那么坏,非要用这个孩子拖垮王若弗的命。之前王若弗怀孩子的时候,他经常去葳蕤轩看看,王若弗有点情绪他也是哄着。只是他觉得,王若弗这么长时间都挺过来了,现在快要生了,能有什么事情?都是稳婆危言耸听。有些稳婆,总是夸大其词,把一点小问题说成大问题,显得自己妙手回春。
可现在王若弗真的危在旦夕……
且不说结发夫妻,多少还是有点不舍。王若弗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王家会怎么想?旁人又会如何议论?
沉思片刻,他的嘴唇终于动了动:“还是……夫人的命要紧。”
盛紘改了意见,稳婆也很无奈:“老爷,我们会尽力保全夫人的……只是,之前耽误的时间太长,恐怕……”
如兰眼圈红了,只觉得天崩地裂……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这一次,她防得住林噙霜了,却没有防过命运。
“主君,五姑娘,我有个好办法。”不知道什么时候,卫小娘过来了。她穿得很随意,头发也只是扎成了最简单的发髻,一看就是来得匆匆,顾不得别的。
如兰疑惑地打量着卫小娘,她怎么过来了?稳婆都束手无策了,她怎么还能有好办法?这个时候,有一丝希望总比没有要好。于是如兰接过卫小娘怀中啼哭不止的长杨,像前世哄自己孩子一样哄着长杨。
“你?”盛紘比如兰还惊讶。
“主君,我这段时间闲来无事,看了几本古籍,确实有所收获。有一个方子,有助于妇人生产,不过近乎失传。以前很多危在旦夕的妇人,就是靠着这个方子,母子平安。”卫小娘早就预料到众人的反应,从容解释。
盛紘知道卫小娘一向是个有数的人,也没有什么坏心。可嘴上还是犹豫:“万一这药没有用,或者还有反作用呢……传出去,岂不是你害了大娘子?”
“主君,要是大娘子有个三长两短,妾身愿意以命相抵!当初怀杨哥儿的时候,妾身经历诸多凶险,还是大娘子点出其中关键,一路保驾护航!大娘子的恩德,妾身难以为报,怎么会害大娘子?”卫小娘越说越急,“虽然这个方子有用,但是再拖下去,神医来了也无力回天了!还请主君允许妾身试一试!”
盛紘听着卫小娘的话,只觉得有些古怪。什么凶险?什么保驾护航?
如兰连忙劝道:“父亲,卫小娘说得有道理。卫小娘和母亲情同姐妹,绝对没有别的心思。还望父亲同意!”
“恕意,你带人去准备吧。”盛紘终于放话。如兰看卫小娘的眼神,多了无尽的感激。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下一颗善的种子,结成一片善缘。
不知不觉,长杨在如兰的怀里睡得香香的。长杨肥嘟嘟的小脸很是安详,只有小嘴偶尔吐着一个小泡泡。如兰紧张已久的心,稍微放松了下,不禁想着,母亲也会生下这样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吧!到时候,她也这样呵护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如兰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内屋忽然传来一阵婴儿微弱的啼哭声。稳婆大步走了出来,脸上的神情比之前轻松了不少,带来了好消息:“恭喜老爷,是个儿子!母子平安!”
“母亲没事了!”如兰差一点跳了起来,喜极而泣。
就在这个时候,如兰怀中的长杨突然惊醒,不过没有哭没有闹,反而伸出肉肉的小手,好像要给如兰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