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淡漠方春华也能感到。听丽丽说连舟的心劲有些散了，其实自己的心劲不也散了吗。
想着这莫名的淡漠与散掉的心劲，方春华知道问题在自己身上，不是社会不好，而是自己有问题。
想想这些年，该进步的不都在进步吗？生活对自己可真是好。这二十几年，自己可以说从一穷二白到了城里的中产阶级，工作变好了，房子、车子包括票子也有了，孩子马上就高考了。学习虽不是拔尖的，可能进关府中学也算不错了。
回想来路，自己除了感谢这个时代的大发展，还能有什么？如他们说的，没有城镇化，没有高新区的建立，没有人口向城里涌，没有新学校的新建，自己身上的这些变化又怎么实现？可为什么自己越来越怀念过去，怀念在方家庄、雷公镇、甚至阳湾，铜镜时的生活呢?
有时方春华会想过去那些生活与现在的这种生活到底有什么不同呢？怀念的过去中到底是什么在打动着自己？而现在怕的居然就是遗忘，怕自己把过去的许多事情忘记。
只是这种怀念还不可随意表露的，大家都还在奋斗，要从小学校到大学校，从一般学校到名校，从普通老师到名师，从一线教师到机关干部，要从默默无闻的人到认识很多人，也被很多人认识，要成为一个名人，有影响的人。
而个人的奋斗中就包含着各种物质的追求，要买更好的房子和车子，要住更高档的小区，要让孩子进名幼儿园、名小学、名中学、考名牌大学。这些路，不就是这些年自己走过的路吗》想着这些自己走过的路，自己是不好讽刺别人的。
再说了，一日日的不想这些又想什么呢？除了这些具体的目标，又还能有什么目标呢？
可自己一路走过后，别人眼中所渴望的，自己已经得到后，内心变得并不充实。每日在那种开会、检查、讲话、评选、指导的工作中，自己并不十分快乐。
最初当这一切来时，自己内心还是十分兴奋的，也把这名师的头衔，教研室负责人的职位看得重。当然，这些头衔、职位并不虚，他们不止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也会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生活就是在这种精神和物质利益的双重满足中变得在自己，也在别人眼中好起来了。
只是自己面对工作已没有最初的新奇感，相反是自己每日需要工作，需要会议、需要去检查、讲话、指导，需要这些事和人。否则自己还不知怎么去打发这一日日的时光。
是呀，现在不是工作需要自己，而是自己在需要着工作。
可如此时，方春华又有种麻木感，厌倦感。如同面对底层教师的要求时自己总会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一样，可这种感觉越强，自己的麻木感、厌倦感也越强。
但有了这种麻木和厌倦感后，并不是说自己讨厌去做这些，相反自己会表现得很积极，很重视，也会在点评、总结、指导时说起很多富有激情的话，说起崇高的事业和做教师的美好，说起自己从教时的点点滴滴。
想想自己这样做的目的不只是要树立和维护一个专业的、权威的、智慧的、又平易近人的一心为学校、为教师的教研工作管理者的形象，也要让自己相信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从底层奋斗出来的，有自己专业素养，有自己社会地位的奋斗者，成功者。
自己也喜欢听别人对自己专业的，管理的评价，喜欢对自己编辑的书籍的赞美和佩服。可就是这种树立并维护的想法让自己累，让自己厌倦。可越是心里厌倦，表现在行动上倒是越积极。
有时想自己的言行，居然有了种分裂的感觉，在自己养颜护肤，按摩保健时，会不由的想自己的那些发言，那些讲话，想乡下孩子们那些贫困的家庭和胆怯的神情。
方春华慢慢地有种对自己的厌恶，所以她感到自己的话少了许多。她越来越不知自己说什么好。即使同丽丽和莫船在一起也话少了。
就象今天这阳湾行一样，自己不想来的原因就有些怕说话，方春华不知有什么说的。可她同样知道是不能把这种情绪完全表露出来的，即使同丽丽和莫船也不必，那种社会角色还是要让自己以一个正常人的面目出现。
今天只不过话少些，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但丽丽他们还是感觉到了。到了关府送回莫船，丽丽就直接把自己拉到她的办公室，说不急的话，同她聊聊，我看你有心事，也想给你说件事。
丽丽问时，方春华知道自己说不出内心那种感受，能说出的倒是这样一件已传了很久的事。
听说高新区管委会前任领导因违规发放奖金的事被问责免职了，新来的领导根据市上的要求，不光要追回多发的奖金，也要将各部门，各类借调人员全部清退掉。
这事刚传时，大家只是说说，觉得退还奖金，特别是清退人员的事，根本不可能。真的清退了，有些部门就要关门的。高新区成立这二十几年，借调的人员是太多了，好些借调人员已是部门的负责人了，怎么清退？让他们回去干什么？这一清退得有多大的反弹，而且每个人借调的来路都不相同，一个人后面都有一个复杂的关系网，看似一个人，后面其实有很多人的。
再说自己又不是机关干部，只一个事业编的教研部门，有学校怎么能没有教研部门呢？所以大家传时，春华也只是听听而已。
但清退奖金的事上周居然已开始了，教研室算不了机关，可他们的奖金也拿了一半，要退也是要退回去的。只才从机关开始，而且是从别的局开始。
文教系统特殊，下面有那么多基层学校，教师也拿了奖金的，虽然比机关和他们少。可这要退伤害的面就大了。但从退的情况看，这事也不是大家分析的那样做不到，而是如果硬来的话，是可以做到的。
想想退了钱倒没啥，可终要将自己退回去再上讲台，方春华自然觉得是有些陌生了。
说给唐丽丽这些担忧时，丽丽说，回去当老师不好吗？
方春华想了半天没说话，丽丽又追问，是不是已习惯了这种做领导的生活？虽然做领导的这种生活也并不十分的美妙，可它还是比做一个老师的生活好，对吧？别怕，如你说的，又不是你一个人，再说这事在中国是长不了的，这些人当初是怎么借调来的，你大体都清楚，有这样的行政运转模式，又有这样的官场文化，退了也会慢慢再回来的。
方春华说，你倒看得透，想得开。我也知道凡事要变得彻底，只有让大家觉得好了才行，否则总会走样的。可还是一想又要回到学校去，不免让人有些担心。真回去了咋面对呢？想想就让人心烦。
唐丽丽一笑说，还是莫船看得透，你回不回去。如你说的，一件事情往好处变时总好弄的。所以只要在机关好，做一线教师不好，这样的事总是禁不了的，你就别为此操心了。而且中国嘛，你好歹也算个负责人，即使退回去也不会同一般人员一样的，虽不说给你个校长当，也至少会是个副职，当普通的代课老师是不可能了。
方春华说，我倒没有这样想，可即使去当个副职也挺尴尬的。总要围了校长转。
丽丽说，可在局里不也是围了局长转吗？
方春华说，那怎么能一样，一个校长怎么和局长比？
丽丽说，我看你怕不只为这事吧。你现在不只是不爱说话了，是不是对什么都淡了？觉得自己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该得到的也得到了，觉得没什么目标了？可世俗的目标虽不好，总离不开名利这些事，真不为这些了，你又还能为什么？为情吗？不为什么了，虽也淡，可不是这个淡漠法。对吧，我的好姐姐。
方春华看了眼唐丽丽后问，你就没这感觉吗？为名也罢，利也罢，到头来又能怎样，都还不是这样？这话，记得有位哲人说过了，既然目的就是想晒晒太阳，为什么非要等到有钱以后再晒呢？况且到底有多少钱多少名才是个够呢？
唐丽丽说，你怎么尽想这些呢？莫船不是早说了吗，人首先是个物质的存在，不关心这个物质存在，关心什么？看来，你是不关心物质了，关心精神了。对了，春华姐，你同心海最近关系怎样？
春华看了眼，说，怎么问这？正常吧，只是两人都忙，孩子也不在身边，见面说话的机会都少了，可到这个年龄不也正常吗？
丽丽问，怎么个正常？姐怕是很少用心对心海了吧？
方春华这才意识到，唐丽丽是有话要说，就问，是不是有什么事跟我说？同他有关？他同别的女人有事？
唐丽丽看了眼春华，说，这事在我心里憋了好久了，不知怎么说。我看你今天的神情，我以为你知道了，看来不是，要么你是无所谓了，可我就不知道你到底关心什么。我碰到两回了，一回是心海同一个女人吃饭，吃时亲昵，走时更是，那绝不是同事间的关系。一次是我在一个酒店碰到了，还是他与那个女的，只他都没看见我。对这不知你咋想的，我就怕说了让你心更苦。
方春华听了愣了半天，说，我知道他和一个女同事关系好，只没问是谁，也没深究，没想到什么程度。听你这么说，看来是真的了。说完，春华就再没吱声。
丽丽也不知再说什么，两人又喝了会儿茶。春华说，她累了，想回去。看春华的神情，丽丽知道她的心事更重了。就说，凡事想开些，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把眼前的东西抓住，别想那么多。日子还长着呢，别和自己过不去。
看春华点点头就走了，唐丽丽倒也有些烦躁地点了根烟。
春华姐的那种不知如何向前的感觉，丽丽其实也有。可对她来说，只是如何走的问题，而不是走不走的问题。
春华姐这些年的变化，虽然也有辛苦一面，可到底还是顺的。只没想，顺了后，她的心倒不踏实了。但即使她不敢想，她还是可以退的，她退了，还会是一名教师，而且会是一名好老师，但自己是没处退的。
不是说欲望有多大非要挣多少钱，而是只有保持着向前走的姿势，很多时候才能维持现状。一旦退了自己就很快会垮下来，这不只是钱的问题，而是自己所有的力量只有进入到这生活的场才能发挥，没了这场自己什么都不是。
目前，学前教育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一方面是国家在大力兴办公办园，一方面现有的私立园也要普惠化。还有的原因就是现在能进入到学前教育领域的都有财团的背景，一上来就是高大上的私立园，而且多在小区内自建，钱不是比过去好挣了而是更难了，但花钱的地方比过去多多了。
至于其他的培训机构比如演艺公司，丽丽明显感到不如过去火了。相反竞争也更多，连一家婚庆公司都可以去搞演出。自己看着风光的表面，每年的纯利其实并不多，只是一切都转着时还看不出，那种风光还在。而要维持这种风光，自己只有咬了牙地向前走了，自然不可以如春华姐般有那种退的想法。
只是春华姐不明白，一个人适应了一种环境后，是很难再退回去的。
那天唐丽丽一个人在办公室坐了很久，回家很晚。
回去时孩子已睡了，刘剑一个人在客厅正看新闻。唐丽丽问了句，孩子睡了？刘剑应了声说，去阳湾整整一天？
唐丽丽说，回来后公司有事，也同春华姐聊了些。就坐下来陪刘剑看电视。电视上正说美国两个总统候选人特朗普和希拉里的事，看着时唐丽丽对刘剑说，一个70岁的亿万富翁，一个69岁的前总统妻子，前国务卿都还不甘寂寞，要进入到权力的中央。他们用中国人的话讲也算功成名就了，可仍在向前。
看来向前才是生活得以继续的最好方式。
刘剑听她如此讲，就说，那是政治人物的活法，咱们平头百姓又能进到哪里去？
唐丽丽，舞台虽不一样，可前进都是一样的，你不也为升职称的事用心吗？对了，这升了后还有啥想法？
刘建说，没了，再要升高级，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也不想了。要说想法倒也有个，我也买辆车吧，虽说咱家有，可你用的多，我有时上下班接个孩子，回个老家还不方便的。
丽丽说，这没问题，只要你喜欢开。过去不是说不喜欢开车吗？刘剑说，可现在没车真不方便，我手头有点钱，买个二手能用的就行。
唐丽丽说，看你，要买就买个你喜欢的，新的，钱的事你不用多操心。刘剑看了眼她，说，你不是说现在挣钱不易了么？我看新闻总是什么要稳增长，要放楼市，要放开户籍管理， 省城等大城市说已有抢人大战了。对了，二胎也放开了，你想吗？能多生一个孩子也好的。
唐丽丽说，多个孩子当然好，可谁来带呀？把这个儿子教育好就行了。
这晚两人倒说了好些话。
第二日醒来，收拾好正要出门时莫船电话，问她今日有事吗？没事的话，陪他去趟省城见几个人。